"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遊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這是盛唐詩人蘇味道在《正月十五夜》中所描繪的元宵節的情形。
元宵節,又稱上元節、燈節。元宵節賞燈的習俗始於漢朝,興於隋朝,在唐朝時已經發展成盛大的燈市,燈會的時間也從漢朝的正月十五一夜,延長到了三夜。而且燈會上還出現了各式雜耍技藝,尤爲熱鬧。
大唐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的正月十五,剛剛入夜,長安的街市上已經到處是川流不息的人羣。作爲長安城中軸線的朱雀大街位於皇城內的那一段稱爲"天街",天街盡頭分割宮城與皇城的橫街,是長安城中最寬的街道,寬三百步(摺合440多米),彷彿一個廣場一般。此時這天街兩側置滿了燈輪、燈樹、燈樓等等,兩邊樹木之上更懸著各式各樣巧奪天工的新式花燈綵燈,引得來往行人駐足觀看。
往來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有一個青年和兩個少女一行三人。其中一個少女,滿臉好奇地東張西望,突然發出一聲歡呼,跑到一座燈樓下擡頭仔細觀看。
那青年笑道:"琳瑯,這樣一個個細看下去,恐怕直到天亮,這天街上的東西你也未必看得完呢。"
琳瑯又繞著燈樓走了一圈,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回過頭來對那青年說:"二哥,你是終日在宮外面,什麼好玩的好看的都見過,怎麼知道我成天悶在宮裡面,能看到些個特別的東西有多麼不容易?你又不肯常常帶我出來玩。"
洋川王李緯道:"這又是我的不是了?就算是我想帶你出來,皇后娘娘也不見得同意。"
琳瑯語塞,轉頭向容若求道:"武姐姐,好姐姐,以後你常和二哥一起來求皇后娘娘帶我出來吧。今兒要不是你也跟著,皇后娘娘怕是再不肯讓我出來玩的。"
容若笑道:"今天是皇后娘娘體恤你這一年都很乖,所以才讓你出來看燈。和我可沒什麼關係。"
"纔不是呢。就是因爲有你跟著,皇后娘娘說了,武家的姑娘心思縝密,行事有大體,有她在,出不了什麼亂子。所以啊,才能這麼痛快讓我出來。下次你一定還要和二哥一起來給我求情,啊?"
聽琳瑯這樣說,容若有些無奈:"偶爾出宮一次,倒是不妨的。可是你是金枝玉葉,也不大通外面的人情世故,經常這麼著,別說皇后娘娘不能同意了,我也是不敢的。"
琳瑯嘟起了嘴:"武姐姐,你總是這麼說。可是宮裡面又悶,禮節又多。從除夕到今天,一溜兒十五天,不是大宴就是小宴,要麼就是參拜上香,折騰了個遍。連武姐姐你都不肯進宮來陪我了,可知有多麼惱人。"
容若笑道:"那些都是你們皇家的家宴,要麼就是皇后娘娘召見宮中嬪妃、朝中命婦,日日忙碌得緊,我哪好成天去看你呢?"
"可是初五的晚宴,也像中秋月宴那樣請了朝中大臣的妻女,京城裡的許多閨秀。我看見連武夫人都到了,還以爲武姐姐你也能來哩,誰知道你推託身體不適,竟然沒來。"
李緯知道容若不喜這樣的喧譁熱鬧,更經過中秋月宴那次,深覺這樣的場合甚是無趣,還說不定惹來一身是非,所以才找了個藉口推託了,不由看了容若一眼。
容若微微一笑:"我那幾天是偶然染了風寒,嗓子疼了幾日,所以不好進宮的。"
琳瑯還要說些什麼,李緯向前指了指,笑道:"琳瑯你看,前面都是賣各式節令玩意的了。你瞧瞧有什麼中意的?二哥買給你。"
這一句話果然分散了琳瑯的注意力,她擡頭一望,果然遠遠看見一個接一個的攤位,家家都擺著掛著懸著五顏六色的面具、燈籠、彩飾等物。她歡呼一聲,立刻忘了剛纔還在說些什麼,向前面跑去。"
容若忍不住笑道:"琳瑯還真是個孩子,這麼容易就被你引開了。"
李緯也笑了,但又輕輕嘆息一聲:"只盼她能永遠這麼著纔好,無憂無慮,不識人間險惡,看到的總是快樂開心的那一面。"
容若肯定地道:"一定會的。她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又有你們這些兄長這樣疼她。她只會被從一雙關愛的手裡,交到另一雙關愛的手裡,這一生都是註定了榮華富貴,平安喜樂的。"
李緯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笑了笑:"生在皇家,又有哪些事是能自己隨心所欲的?不過琳瑯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兩個人也往琳瑯所在的方向走過去,只見她正站在一個攤位前挑選著東西。這個攤位賣的是各式面具,有神仙鬼怪的,有文生仕女的,一個個造型精細,顏色鮮豔,很是討人喜歡。
琳瑯拿起一個面具罩在臉上,回身向容若道:"武姐姐,你看,好玩不?"
容若駭笑:"這是什麼?臉上這麼黑漆漆的,鼻子又這麼寬。"
攤主在一旁插言道:"這位小姐,您可就不知道了。這是崑崙奴的面具,今年最流行的,你看看大街小巷,戴這個面具的人可真不少呢。"
容若知道崑崙奴就是皮膚黝黑的奴隸,具體是來自南亞還是後世的非洲,一時間也難以考證。唐代詩人張籍寫過一首詩名叫《崑崙兒》:"崑崙家住海中州,蠻客將來漢地遊。言語解教秦吉了,波濤初過鬱林洲。金環欲落曾穿耳,螺髻長卷不裹頭。自愛肌膚黑如漆,行時半脫木綿裘。"因爲崑崙奴身材高大,很有些力氣,性情又溫良,因此在長安的高門富戶,養幾個崑崙奴,是頗爲時髦的事情。
容若搖搖頭:"這個面具好怪異,我不覺得好看。"
琳瑯卻道:"我覺得還好啊,就是特別嘛。那些神仙啊仙女啊的面具,宮裡也都有,就這個,以前沒見過。二哥,我想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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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緯笑道:"好。"一邊取出銀子,放到那攤主的手裡。
琳瑯拿了面具,歡天喜地,罩在臉上,繼續一跳一蹦地往前面走去。
李緯又轉頭向容若道:"容若,你喜歡哪個面具?"
容若笑了笑:"但凡是面具,就沒有我喜歡的。"
李緯看了她一陣,突然笑道:"怎麼就非要這麼清高呢?隨波逐流又有什麼不好?既然別人都是戴著面具的,你又何苦非以真面目示人?"
容若嘆了口氣:"你別理我。但凡逢年過節,我都會有點兒失常,憤世嫉俗的,討人厭。"
李緯不以爲意:"討人厭到不至於,不過做人還真沒必要那麼認真。這世間,真的假的,清的濁的,好的壞的,善的惡的,又如何能分得清?總是該看開點,才能自得其樂。"
容若笑道:"好好,你是'能哭能歌真名士,亦狂亦俠自風流'。我以後一定像你這樣,不去想不該想的事,將那些無可奈何的,無法改變的,無能爲力的,統統丟在腦後。"
李緯也笑道:"這就對了。"
兩人再要舉步往前面走去,可是四顧一望,卻不見了琳瑯。
容若一怔:"琳瑯去哪兒了?"
李緯也不言語,大步往前走去。可是走過了一個攤位又一個攤位,就是沒看到琳瑯的身影。
兩人相顧一望,都從對方臉上看出來幾分擔心。
容若微蹙雙眉:"這可麻煩了。琳瑯不認識長安街道里的路,又沒怎麼從宮裡出來過,不識得人心的險惡,萬一......"
李緯安慰她道:"先別太著急,咱們再仔細找找看。剛纔琳瑯是戴著面具跑過來的,咱們再找找戴面具的人。"
可是這長安燈市上,戴面具的人又何止萬千,其中倒有多一半是戴著崑崙奴面具的。李緯和容若一面向前走,一面將路上遇到的每一個戴著崑崙奴面具的人都細細打量,對於戴崑崙奴面具的女子,更是加倍留神。本來二人這樣,未免唐突了一些,可是那些個女子,看見李緯面上的笑容,氣惱一絲兒也無,都含羞帶笑地回禮。
走了一大圈,還是沒看到琳瑯的蹤影。容若真的有幾分著急了。
她看向李緯:"怎麼辦?是回宮稟報皇后娘娘,還是找京兆尹幫忙派人尋找?"
李緯伸出手,握住容若的一隻微涼的手:"先不急稟告皇后娘娘。咱們再往前走兩趟街。如果還找不到,我先回王府,多派人手出來細細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