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塞蘭是服侍懷信可汗多年的侍女, 很得可汗信任,資歷甚老,所以連朵麗公主叫她來, 都要用到一個"請"字。
懷信可汗見女兒自從回來之後, 便對自己的病情特別關注, 叫來了醫生詢問還嫌不夠, 又要去找自己的侍女, 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不由得開口問道:"朵麗,到底是怎麼回事?"
朵麗勉強一笑:"就是叫塞蘭來問問, 不知道她把父汗侍候得好不好。"
一旁的古同思、容若等人,卻知道朵麗心中並不只是這樣想。尤其是大相古同思, 在回紇輔助懷信可汗多年, 甚至是看著朵麗長大的, 深知這位公主雖是女流,行事和性情卻遠非一般男兒可比, 再加上和她一路從胡咄葛部趕回,知道她將王庭內發生的事看得很是嚴重,因此此時也不由得面色凝重起來。
本來大家想著,既然去找一個服侍可汗的侍女,那還不是即叫即到嗎?可是誰知侍衛出去了好一陣, 卻一直不見回來。就連懷信可汗, 心中都不由得疑惑起來。
終於, 其中一個侍衛匆匆進來, 道:"啓稟公主, 無論是廚房還是塞蘭的家,都找不到塞蘭姑娘。"
朵麗喝道:"那就繼續找!傳我的命令下去, 王庭的守衛都去給我找塞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侍衛從未見過公主發這樣的脾氣,一時戰戰兢兢,不知道怎樣對答纔好。
朵麗一皺眉,道:"你還不下去傳令,還在這裡站著幹什麼?"
那侍衛期期艾艾地道:"塞蘭雖然沒找到,但是她的妹妹海婭正在廚房中幫忙,因此我們把她帶來了。"
朵麗叱道:"那還不把人帶上來?"
那侍衛急忙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帶進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話說這塞蘭和海婭姐妹倆,都是在懷信可汗身邊當侍女的,只不過海婭年紀還小,所以日常不過是做些零碎雜活兒,只是朵麗都見過而已。
海婭本來被那侍衛帶來,心中已經驚懼莫名。進了可汗的帳篷,見到周圍的人都神情嚴肅,帳中氣氛冷凝,更是害怕。
朵麗雖然著急,卻也不能對一個小姑娘厲聲說話,只得嘆了口氣,放柔聲音,道:"海婭,你姐姐呢?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海婭瑟縮著,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她幹什麼去了嗎?"
海婭點了點頭,擡頭看了看朵麗,又飛快地搖了搖頭。
朵麗強壓下心中的不耐煩,問道:"你究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海婭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朵麗心中焦躁,卻也無可奈何,一帳中的人只得眼睜睜看著這小姑娘在哭。
容若上前一步,拉住海婭的手,拉著她走到一旁的角落裡,低聲安慰她。容若的回紇話說得並不好,可是擁抱這樣的肢體語言,卻是哪裡都通用的。她輕輕摟住小姑娘,小姑娘似乎也完全明白了容若的意思,在她的懷裡,慢慢地平靜下來。
容若擡頭看了看朵麗,又給她使了個眼色。
朵麗走上前來,也將聲音放低放柔:"海婭,我們在找你姐姐。你要是知道她做什麼去了,就快點告訴我好嗎?"
海婭抽噎著,道:"可是姐姐不讓我說出去。"
朵麗繼續柔聲道:"我們不是要做傷害你姐姐的事,是要幫助她呢。你看她現在都沒有回來,不知道遇上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們她去哪裡了,我們才能幫助你找到她。"
海婭擡起眼睛,小姑娘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晶澈明亮,眼中含著的淚光更是讓人心生憐意:"今天一大早,我和姐姐剛到廚房幹活兒,姐姐還沒來得及給可汗煎藥,就聽見帳篷外有口哨聲。姐姐就急忙跑出去了。後來回來吩咐我要好好幹活,不要到處亂跑,她就又出去了。"
朵麗見小姑娘也不知是誰來找塞蘭,心中不免失望。
可是容若卻摟了一下海婭,道:"可是你看到是誰來找你姐姐的,對不對?"
海婭急忙分辨:"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朵麗精神一振。
容若繼續道:"我知道的,你只是好奇,好奇什麼人居然要靠吹口哨的方式叫你姐姐出去。"
海婭連忙點了點頭:"所以我就躲在帳門的後面向外頭張望了一下。"
朵麗忙問:"究竟是誰來找你姐姐的?"
海婭道:"是塔洛大哥。他家就住在離我們家不遠的地方,我認得他。"
容若看了看朵麗,朵麗低聲道:"塔洛是阿庫頁的貼身侍衛。"
朵麗又問海婭:"你姐姐從那時候出去就一直沒回來?"
海婭一聽,忍不住又哭起來:"是啊,姐姐這一出去就一直沒回來。我好害怕。姐姐連可汗的藥都沒來得及煎,剛倒在鍋裡就被塔洛大哥叫出去了。姐姐說過這藥一定要小心的,從來都是她親手弄,不讓我動手,可是她一直沒回來,這可怎麼好?怎麼好?"
容若擡起頭來,和朵麗又交換了一個眼色,朵麗命令一旁的侍衛:"去,把廚房裡的藥給我端來。"
容若摟著海婭又安慰了幾句,對朵麗道:"最好找個老嬤嬤,專心帶著這孩子。至少要等到找到她姐姐爲止。"
朵麗嘆了口氣:"現在還沒找到,只怕……"她的話也不再說下去,便命侍衛去找個年老慈祥的婆婆來,將海婭帶回去細加安慰,好生照顧。
此時,先前派去取藥的那個侍衛已經端了一個罐子回來了,捧到朵麗面前:"公主,這就是廚房裡那罐子藥。"
朵麗轉頭向一旁一直侍立在旁邊的大夫道:"你來看看,這些可是你開出的藥?"
大夫答應一聲,走上前來。他將罐子中的藥一一取出,一樣一樣辨認,甚至放在口裡細嘗。眼見他臉上神色越來越是驚疑,連額頭都滲出汗珠來。
朵麗問道:"這藥可有問題?"
大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啓稟公主,這罐中的藥大部分都是我開的,這不假。但是其中,還有了一味在下不曾開出的藥,令人好生不解。"
"哦?是什麼?"
"是草烏頭。"
"草烏頭?"朵麗並不明白藥理,追問道:"這草烏頭有什麼效用?"
"草烏頭是一種草藥,用來入藥可以祛風除溼。"
朵麗蹙眉道:"父汗的病需要這味藥嗎?"
"在下並沒有給可汗開這味藥。因爲這藥,這藥……"
"這藥怎麼了?你快些說個清楚!"
大夫脫口道:"這藥如果服用不當,可以令人神智昏聵,終至錯亂癲狂而亡。最要命的是這東西能叫人喝上癮,往往服藥的人發現它的厲害時已是欲罷不能了!"
聞聽這大夫此言,帳中諸人齊齊變色。
懷信可汗畢竟擔任回紇可汗多年,歷經風雨,雖然吃驚,卻不慌亂。他向那大夫道:"我近日每每服了藥,便覺得身子輕鬆些,如若不曾服藥,便有頭痛、咳嗽、胸悶等癥狀。依你看,這可是那成癮的癥狀?"
那大夫伏在地上,不敢擡頭:"在下見識淺薄,不過聽可汗所說,倒有幾分相似。還需要在下跟在可汗身邊,細加觀察,纔敢下結論。"
懷信可汗長嘆一聲,閉目不語。
正在這時,先前去找塞蘭的侍衛急匆匆進了帳篷:"可汗,公主,找到塞蘭了。"
"哦?"朵麗精神一振:"她在哪裡?快帶來問話。"
"可是,"那侍衛道:"我們發現的並非是塞蘭的人,而是塞蘭的屍體!"
帳中諸人又是一驚。
朵麗忙問:"是在哪裡發現的?"
"在……王庭西北方的一叢矮樹林裡。"
"死因如何?"
"塞蘭背後中了一刀,剛好穿過後心。"
侍衛擡起頭看了朵麗一眼:"公主,還需要把塞蘭的屍體擡過來驗看嗎?"
朵麗看了看懷信可汗。懷信可汗臉色愈加青白,可是卻仍閉著眼睛,完全沒有過問這件事的打算。又看了看古同思,大相也在看著她,臉色沉重。
朵麗嘆道:"不用了。好生安葬她吧。對了,先不要讓她妹妹知道。"
侍衛應了一聲,剛要出去,朵麗又叫他回來:"去把塔洛給我叫來。"
侍衛面露難色:"公主,塔洛現在肯定不在王庭。他陪伴阿庫頁王子打獵去了。"
"什麼?"朵麗喝道:"他們什麼時候去的?我爲何完全不知道?"
容若知道朵麗生氣的理由。朵麗便是爲了怕有人得到風聲,趁亂逃走,所以在來找懷信可汗之前,已經命所領的騎兵駐守在王庭外圍。此時卻聽說阿庫頁帶人打獵去了,如何不怒?
侍衛道:"阿庫頁是在公主回來之前,已經出發了。我當時剛好看到阿庫頁王子帶著一隊人匆匆向西而去。"
朵麗怒道:"立即點兵!我要親自去追他們回來。"
"算了,"一直閉目不語的懷信可汗睜開了眼睛,嘆道:"他要是要走,就讓他走吧。不要追了。"
朵麗公主望了望父汗,欲言又止,最終點了點頭:"既然父汗這樣說,我不去追了。"
懷信可汗又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朵麗,你也回去休息吧。我累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望著懷信可汗的蕭索神情,朵麗心中更是不忍,可是卻又知道懷信可汗知道這些之後心中的傷痛,根本卻是旁人難以化解的。只得答應一聲,和衆人一起走出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