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小白已經在郡府住了兩個月冒尖了,郡府的主樓是建在湖中央的,臨著水,雖然已經是暑月了,但風劃過水波,漾起的風還是泌涼舒適的。屋里頭也用不著擺冰,通開兩面的窗,柔風便帶著湖水及拂柳的清涼便絲絲縷縷的繞進來,在屋里歡快的打著旋子。挽起一團團的紗,霧一般的輕裊!小白還是能看到湖面上的水在跳舞,但她不再說了。因為燦菊幾個都瞧不見,總說是她花了眼!她也不想再擾著別人不安生。有時風拂過她的耳畔,她甚至能聽到輕輕的歌聲,似有若無的,有如夢幻一般的聲音!輕輕的,卻一直透進她的心底。
她們說她常常對著水面發呆,其實她是看水波在輕舞。它們有時會化成人形,像一個柔媚無骨的女子,蛇般的腰肢在輕扭。她就看的很是專注!
傾絕讓人捎話過來,說他月底就會回來。到時來接她回王府!平伯也說了,王府修的差不多了,說東懷閣的湖上面,嵌了一個很大的水臺車,到時嘩嘩的動起來,是很有意思的景致!她四月初七過來的,現在都六月了,日子不覺間過的好快啊!她到凌佩,已經八九個月了吧。拋開最初的二三個月不說,那時她傷了,又養傷!隨后的大半年,她總覺得像是活在一個長長美好的夢境里頭的。讓她總是想笑起來!
她扶在橋欄邊,又定定的看著水面。看那只有她一人可以看得到的水波輕舞!那水波旋起柔美的舞姿,跳躍出獨一無二的漣渏,湖面上的蓮葉隨之而輕輕的搖擺,像是美女足尖輕踮的小鼓!它旋動著腰肢,離她越來越近,她甚至可以看到它的臉,帶著一絲媚骨的笑意!它向著她伸出手來,似是邀她共舞一般。它十指纖纖,手指間有如輕握著一朵飛花,柔柔之間甚至她都可以聞到那絲香氣!她如同被蠱惑一般的,向著它伸出自己的手,與它那透明的纖指交握。她可以感覺到,它也是有溫度的,就像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一般,甚至是暖的!她就這樣向著它笑起來。然后,它的手突然間向她使了力,她感覺上身被拉起來一般的,雙腳就離了地!她沒覺得痛,甚至連害怕的情緒都來不及有,人就像倒栽一下,咚的一聲直跌下湖去了!
明霜跟燦菊正陪著小白站在水邊,看著她又向著空氣中揚起手來!一時間還笑著,但是,笑意在下一刻便凝滯成一團死寂!在她落水的剎那,二人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咚的一聲急墜而起的大浪,濺了她們一身的水漬。她們這才反應過來,識點水性的明霜根本不及細想,緊著就直跳了下去!燦菊整個人都軟了,拼死了抓著圍欄,扯力的嘶喊出聲:“來人,來人啊!”一邊聽差的小廝遠遠的見了,急慌慌的就嗵嗵的往水里跳!趕過來的平海跟劉波一聽,登時就黃了臉,抄網的,拎桿子的,劃船的,一下子將整個湖橋圍了個水泄不通!燦菊整個人跟失了魂一樣,只聽著耳朵邊轟轟亂響,一片吆喝聲四起!她腦中一團空白,根本已經無法再去回想小白是究竟怎么掉下去的?她明明是站在她們兩個中間的,圍欄子都高過腰了,她比她們還略矮了些,怎么就翻跌下去了?!
傾絕還在等小白的信,他還期望著她今天能再寫些不一樣的話給他!她認識的字有限,他也沒期望她能寫出什么情詩來給他!很簡單的問候就足夠了!他正飲茶,一時晃了神,杯子就溜了手去。小小的鐘子正跌在肘邊的桌上,但是,卻碎了!只是掉在桌上,卻溜轉了兩下,在他眼前便開裂成了兩半,水漬橫流出來,滴滴嗒嗒的順著桌沿子落了下來,印濕了他的袍襟!他微怔了一下,突然一下子便站起來!他覺得心口在泛疼,一點點的麻痛直到尖稍,讓他不由的顫抖起來。他正想一步直跨出房去,忽然聽到外頭急促的腳步聲,然后在他門口嘎然而止。然后,他的頭皮就一下子炸了開來!他聽到凌霜的聲音,短促,卻有些急慌:“王爺,王妃不見了!”
他現在所在的房間是連通狼籠的過堂,兩邊都有門,一邊通著密籠要道,一邊通著前籠場道。他在這里小憩,凌霜有什么東西都會送這里頭來。有話也會在外頭跟他交待!但是這一句,聽得他筋骨錯脈橫生,一股熱血就直突丹頂!他一步便跨過去,呼的一下直將大門給拉了開來,連外頭站著的凌霜都險險的后退了一步!凌霜一看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二個多月沒見,他的眼眸已經變色了。原來的濃紫此時變成了灰紅!他雙手攏在袖里,身形比之間略瘦了些。但驚著他的不是傾絕的眼睛變了顏色,而是他眼底灼燒的火!他可以聽到他渾身的關節在咯咯作響!王爺已經到了馭底,不知道什么時候馭關就要來臨。此時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說清楚!”傾絕低聲哼出來,他渾身的神經根根都在疼痛,但卻因這巨大的疼痛反倒令他平靜下來!不見了?小白最是安靜的,她連大門都不出,怎么就會無端端的不見?王府里有侍衛,丫頭小廝一大堆,還有劉波跟平海,不見了?在眾人眼皮底下就飛了不成?!他需要知道更詳細的經過!
“說晌午在橋上站著,不知怎么就跌下去了!撈遍了,無蹤無跡了!”凌霜微頓了一下,又恢復了往常的語氣:“郡府的湖通著外頭的城河,連同西門的渭廣河,屬下已經布了人,沿河道兩岸盤查搜戶!劉波已經找人抽湖塘里頭的水,平海現在正候在外頭!”
凌霜布置的很妥當,他畢竟跟了傾絕十年多了,在突急事件出來之后已經算是極冷靜不亂的了。他已經把第一步給傾絕做好了,傾絕聽了,忽然問:“寧揚呢?!”寧揚已經如約前來,三天前已經到了昭平。知道他閉門待關,沒有打擾,一直住在衙府。
“還在衙府!”凌霜低聲應著。
“走!”傾絕一聽,沒有再多話,徑直就出了大門。向著狼舍外道而去,凌霜知道他在極力壓抑,他步伐依舊如常,但身形已經僵了!
平海此時跪在狼舍外頭,一身的泥水已經被太陽灼干了。但他依舊在發抖,好像現在是數九寒天一般。郡府里頭的人都已經有些歇嘶底里了,都有些發了狂了!王妃就這么一頭扎下去了,連個水泡都沒冒!他們沒敢耽擱,直接就跳下去救了,但是,沒人了,就這么沒了!但他還是得來報,就是把他們全剁巴了,也得來!誰能跑的了嗎?
百八十號人,還生生的讓王妃給掉湖里頭了,而且立時就不見了,太無稽了,王爺會信嗎?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事嗎?還偏就讓他們趕上了?!戰戰驚驚的陪了二個多月,之前小心翼翼的伺候,全都完了!
“把燦菊叫過來,我有話問她!”傾絕腳步不停,他就是再瘋,他也知道現在最該干的事情是什么!他需要知道經過,越詳細越好!他現在要做的不是出氣,而是找人!
他話音剛落,人已經轉進衙府那邊的俑道去了。平海不敢怠慢,連滾帶爬的就回去帶人!燦菊幾個已經被他給關了起來,他知道王爺必是要問話的,就算是要治死他們,也得先問話的!
傾絕徑直進了府衙廂閣,正看到寧揚坐在院子里頭靜靜的喝著茶。他眼微倪,微揚著唇:“這時候,你該靜等才對!出來,對你沒有好處!”他眼眸已經變色,夜哥隨時都會出來!他的狂血已經遍行全身,他該等待最后的時刻才對!
“你在月耀,有沒有聽到什么消息?!”傾絕直行到他的面前,突然出聲問著。這不是普通的意外,她掉進湖里,就算不會水,也得撲騰幾下子。那么多人,急著下去救,一會子工夫,就說人沒了!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她被人裹帶走了!用了一種,誰都看不到的方法。他的腦子在瞬間急轉了千遍,在得到燦菊親口證實之前,他需要印證他的想法是不是對的!
“難得,你在這般的燥狂之下。還能靜靜的思考!你比以前,進步了!”寧揚輕輕的笑著,站起身來,松石色的薄衫泛起一團煙云。他雖然是調侃,但也知道限度,傾絕已經燥狂,再招惹他下去,沒有一點好處!
“月耀盛傳,昭平王之所以可以百戰百勝。而且毫發無傷,是因為蓄養野獸強兵!而最近,他又得了一件,稀世異寶!”他貼近傾絕,在他耳邊輕輕的說著:“街頭巷尾,說板書唱大戲的,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感覺到傾絕渾身的骨骼在咯咯作響,他額間的青筋在若隱若現,眉間脈絡在突跳不止。但是,他唇邊卻掠起一道輕輕的微笑,似是絕美,卻是猙獰!
“參精,你找到了?”傾絕問著,聲音輕沉。看他一臉靜色,必是有好信而來。
“嗯,就在屋里!”寧揚微笑:“而且聽聞,那魚龍并未為人所馭,還是自由自在!”他微微撩抖了發稍:“好消息,我帶給你。但是,壞消息,好像緊追著我就來了!”
“哼,能在我昭平隨便拿人,已經值得夸獎!”傾絕低語,但卻有一絲咬牙切齒。他此時根本無心閑聊,他只是在等燦菊!凌霜已經為他做了第一步,沿河搜戶,他在等最后的詳情。過了一會,燦菊已經被人給拖了進來。她根本已經沒辦法再走路了,她渾身的筋骨都已經不聽她的使喚!被押進這里頭的,哪個不是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的!沒見過,聽還聽的少么?把主子給弄丟了,她只想一下那結果就想隨著跳了湖去!但她現在連死的力氣都沒有了,連抖的力氣都沒有了,就跟攤軟泥一樣的被人直拖到傾絕的面前!
“你把話說整了,我不為難你!”傾絕坐在寧揚邊上,一看她那樣子。沒待她說話,他先開了口!這么多年,他親自刑訊過的不知道有多少,什么樣的人他沒見過?他知道如何去逼迫人內心最深處的懼意,也知道如何讓他承受最大的痛苦。當然,同樣也知道,該如何套問!他耐心已經所剩無幾,狂血已經突沖頭頂,但是,連他自己都驚異。他為什么此刻可以冷靜如此!他此時根本已經忽略掉體內的突痛或者瘋狂,當他沖破這最大的局限之后,他就變得超乎尋常的冷靜!
“是,是!”燦菊聽他靜靜的低語,一時間緩過神來,一臉的淚涕也顧不得擦。她嗚咽著,哽澀著,卻還是斷斷續續的把話給說全了!說她是如何陪著小白在湖橋上站著,小白就向著空中伸著手,小白還笑著,然后她們就瞅見她雙腳離了地了。還想著要出聲招呼她小心,手還伸著去拉她,然后她就一下子跌進去了!然后如何明霜就跟著跳下去了,她又如何去叫的人!眾人又是如何搜救的,等等等等!
“她怎么就向著空中伸手?”傾絕突然打斷她的嗚噥,輕聲問著。
“主子,主子說,湖上有人跳舞……主子,主子月前就老說……”燦菊一邊磕頭一邊咽哽著,頭頂上已經積了一大團的土跟血,跟淚混了淌了滿臉!
傾絕微揚了眉,心下已經明了大半。他站起身來,看著燦菊:“你回去吧!”說著,便不再看她,徑直向著府衙馬廄而去!寧揚跟在他的身邊,回眼看著癱軟發怔的燦菊:“你的反應,和我猜的不一樣!”
“她是小白的奴才,我不會動她!”傾絕應著,步履卻是極快。
“我不是說這個!”寧揚笑起來:“你那么在乎她,蛇丹給她拖著都覺得對不住她!此時不是該表現的更痛心疾首才對嗎?”
“你想看嗎?我痛心疾首的樣子?”傾絕哼著,卻是回應了他的調侃。
“我看到了,關口就在眼前。你還是竄出來了!”寧揚笑的更是開心了:“只是,好像沒什么表情!”
“我該有什么樣的表情?”他們已經到了馬廄,灼光已經有如明晰,在里面燥動不安的踱走!一看到傾絕,已經輕輕嘶鳴!
“比如,痛哭流涕。或者,怒意縱橫,再或者,步履唯艱。再不濟,也該渾身亂抖才對!”寧揚看著他輕躍上馬,仰著臉還是那一副興災樂禍的死樣子!
“我可以痛苦流涕,怒意縱橫,步履唯艱,渾身亂抖!但是那樣,我怎么找她?不過我倒是很想把這些表情,全都加諸在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雜碎身上!”他垂眼看著寧揚:“你的腳程比我快,該知道要哪里去拿人了吧!凌佩無人會馭靈,消息既然是從月耀出來的,就極有可能是馭靈的人!那水靈已經成形,連小白都能瞧見!你別告訴我你找不到人!”他一揚下巴,輕哼出聲:“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