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星言帶著金池回到東府給二老敬茶。然后,放著她們娘兩個閑話,自己隨著堅來到鳥房。
鳥房,其實也是一個大園子。與一般的宅園沒有什么不同,池塘,假山,樓閣,亭院!但星言知道這里的不同,一進了這里,他就可以感覺得到。鮮血的味道!他站在塘邊,看著柳吐新綠,塘水面上,游著幾只閑適的鴨。塘心的小亭邊,栽了幾株桃,此時花正燦爛。一叢叢的濃粉,上面還綴著未干的清露!
堅著一身灰色的絲絨長袍,腰間有銀絲帶絆。略花白的發此時梳的齊整。上面系著懸金帶扣!他此時眉目凝深,雙唇緊抿:“昨日你喝的太有些過了!”
“爹是怕我慢怠了公主吧!”星言微微一笑,指尖輕扣了一顆小小的石子。一彈而入塘心,激起一層層的漣渏:“爹爹放心好了,兒子娶都娶了,不會在這時拖后腿!”娶了她,再慢怠她,不是更引得皇上不快么?卑鄙就卑鄙吧,徹底一點也好!他再不要當那形似神不似的游商了,看似精深的計謀,只求表面。便會更容易暴露!這一點,是傾絕教他的!做個溫文的好丈夫,這個角色扮演起來,比游商要容易的多!要做,就做的更逼真,逼真到,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我知道你要開禁,是為了給她一條活路!不想為父親自動手!”堅背負著手,多少年了,他們父子沒有這般傾談過了。
“說實在的,這些年來。我已經對她喪失了耐性!我明知那東西就在她的眼中,卻無論如何,也見不到她掉半滴眼淚!甚至,連一絲哀傷的神情也沒有!”堅輕輕的說著:“不過,既然我已經把她交給了你,無論你如何處置。我都不會再有任何意見!”
“但若是把她交給別人,則是萬萬不能!”星言接口道:“爹想說的,是這句吧!”
“不錯!”堅篤定的點頭:“當時皇上遇刺,卻丟了她。我就知道,下手的人,要的不是皇上,而是她!她在我府中已經七年多,一直隱密非常。現在把她翻出來了,可見那人定是深解綴錦之人!只是想不到,碧丹家,居然還有活的!”
“哼,人算不如天算!爹找到她時,不也沒想到,七年都拿不到聚靈咒么?”星言輕牽出一絲笑意,眼中卻是冷凝:“爹爹不用再說了,讓它出來吧!”
“言兒,你馭我所馭,是方便些!比起你再尋新靈,的確是一條快捷之路!只是,那血驪已經與我通靈三十多年,你若要繼我所馭。現在固然方便,但日后將有馭關,你得突關勝它!你禁封已經十年,為什么一定為了要保她的命,而與自己過不去!”堅看著兒子,聲音有些痛楚,他不敢想的太深,但又不得不去想:“難道說,你,你真的…….”
“我見了他,就知道,他馭靈年頭已經不短!我再尋靈物,都不及血驪之強。就算血驪……我要有必勝的把握,就得冒這個險!我不想要她的命,一開始我就說了。我也不想讓爹爹再馭靈!”星言看著他:“難道說,爹爹舍不得它?”
堅嘆息,微微的搖頭,他慢抬起手來。掌心微翻,指尖拂動之間,掌中便有黑氣突泛而上,日光之下,氤氳而上!在空中漸浮起一道六角懸圖:“墨虛蕩于夜,通靈我自知!法血得繼世,與爾相執持。魅眼泛千波,含笑百花零,與我共生死,相知于此時!”他雙掌猛然相握,浮圖懸突入眉心,他雙眼猛然大張,衣衫鼓風而起!池畔身旁綠柳,細枝亂搖,黑氣彌漫周身,突然,他口一張,一聲大喝:“驪兒!”
隨著他的聲音,自他口中,一道黑色吞吐而出,與之同時,在塘的另一端,在那一排房舍之內,同樣彌漫出一道黑霧!搖搖蕩蕩,在空中形成一只鳥形!那鳥在塘心一旋,波浪便翻涌而起,兩只戲水的鴨驚叫著浮掌亂撲,那鳥在空中旋飛,逐漸形成實體!綠色的羽翼,鮮紅的頭頸,黑色的勾爪!長長的尾有如一只孔雀,碧綠的長翎在空中飄搖!它引頸清鳴,其音低卻悠長,有如泣訴的蕭音!它有著通紅的眼睛,頭頂上開赤色六角花印,在塘心漸旋漸起,身姿招展間,身形又在慢慢變化!它越旋越近,在落地的一霎,竟已經成為一個盈盈的紅衣女子!黑氣完全的散盡,她沿堤而上,一雙微細的長眼,似還帶著笑意。兩道細長的彎眉略略的飛揚,她微福一下,向著他們:“堅,你叫我!”
她此時的聲音,一如剛剛那聲的清鳴,如泣訴一般的迷人!她或者不是絕色,但身姿如拂柳,聲音若清歌,一笑一動之間,令人沉迷!
“星言!我兒子!”堅看她的時候,面上突現溫柔之色,眼眸凝深向她。一如向著最愛的女人!
“大公子!”驪兒微微向著星言含笑:“我們七年不見了!”
“驪血魅!想不到,你已經化成人形!”星言面色有些微青,指間不由的握緊,發出清脆的聲音!
“堅,你要將我過給他嗎?”驪兒輕笑,卻是看著堅:“三年之后,馭關就為今日!如何?”
“我已經老了,驪兒跟著我,再不得曾經的榮光!”堅看著她:“我將你薦給他,一血之親,如此可托!將來驪兒更有作為,堅也不枉此生!”
“我與你通靈三十年,自然聽從你的差遣!”她輕輕下拜:“他承你的血脈,驪兒自當助他!”她轉身看著星言:“三年之后,你若能勝我,驪兒便是你的忠仆!事事聽從你的馭令,三年之內,驪兒愿意為你做三件事!以報堅對我的恩情!”
“也就是說,三年之內,你只肯聽我馭令三次?”星言看著她。
“不錯!”驪兒輕笑:“因為堅,我給你三年時間,已經不短!”
“不必,不必再等三年!就今天吧!”星言忽然笑起來,眼眉微揚:“我既然要馭你,就要當你真正的主人!”他說著,便回身向著院后而去!堅聽了一聲大喊,眼瞪得渾圓:“言兒,你莫要講瘋話!”
驪兒歪著頭瞧著星言的背影,眼底卻是玩味興趣。馭靈,需得親擒親養,通靈數載或者數十載。才可馭駕其力!若要中途控制強靈,需有馭關,根據靈力的強弱,馭關年限不一!她是堅親自探尋五彩山璃而尋得的稚鳥,親自養育,直至化形!她與堅通靈三十年,所以,愿意接受堅的指派。他可以無需任何代價便縱馭她三次。如此,他居然還不滿意!
“爹爹也信不過我?”星言微微側身,平伸出手掌對著堅:“我若連一個化形只有兩三年的靈物都對付不了,還憑什么再去凌佩?!”他微微笑著:“校場見!”說著,他接著前行,再無停頓!
“堅,你的兒子,很有意思!”她微微笑著:“現在,你還要把我過給他么?”他是堅唯一的兒子,動手之前,她自然要先問過堅。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
堅顫抖著手指,盯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許久,他輕嘆:“驪兒,去吧!”
鳥房后院,一攏房舍,中間是一個大空場。無任何裝點,青石鋪地,是這里的一方校場!星言立于場中,青衫微擺,發尾飄搖!他眉眼低垂,看著腳下的石板地,他的眼眸隱在他的濃睫之下,看不到他的神情!
“大公子,你要如何比試?”驪兒依舊是歪著頭:“你現在沒有馭我,該可以喚出其它靈物來!不知道,來的那個,是何物?”
她話音剛落,星言已經輕笑:“我,還沒開禁呢!要開,也開給你!”說著,手腕一翻,五指向下而壓。他身如鶴展,掌在下壓的同時相抵結印,手落地間,自掌心突出浮線亮點,自中間向四周快速蔓延:“兩極天地,浮懸于心!萬法相依,攻克相抵。制馭之陣,天罡地煞!”他話音未落,周圍已經旋起強氣,在他身周,裹帶著他的衣襟與長發,強氣之間,于他身后,突然竄起一聲強嘯之音!那聲音裂人耳膜,摧人心肝!聲音未絕,已經有一鳥沖天而起,一道明晃的紅光,直直向著驪兒而去!
“火巖瓏!”驪兒一聲低呼,那鳥已經急沖至了眼前,一對圓圓的大眼,里面全是火焰!雙翅揮展之間,已經火灼!她身形一蜷,已經化成血驪,引頸突飛,直上半空之中!
兩只鳥在空中追逐,一紅一綠,交疊上下而旋!跟來的堅卻只顧死死盯著星言:“制馭之陣,你,你竟然……”
馭靈是與靈物心意相通,駕馭其力。靈物越強,其主越強!也正是因為如此,皇室一邊要仰仗馭靈之力,而一邊,又十分的忌憚!生怕其力無可制管,終至其心不足!
制馭,也因此而應運而生!制馭之人,可結五行罡陣,召喚靈物天敵,以制其力!與馭靈不同的是,制馭是只能對抗靈物的局限招法。唯有靈物出現,罡陣才有用處。對付的若是普通人,則毫無發揮!這些人是對皇室權威無傷之人,不會因為其力的增強而傷害到皇脈根基!國家軍力強勁便可令其臣服,而他們,更可以幫助制約強靈。比起馭靈的來說,更是無害的。星言上京七年,自封其力,更得皇上重用。原來,原來是因為這個!
此時星言已經盤坐于地,十指不停結印,半空之中已經紅光大熾。火灼之鳥已經占了上風!火巖瓏是血驪的天敵,專與血驪為食!罡陣會因靈物而自發現出天敵以克,也正是因為此,皇室借這些人將馭靈者消除了大半!對于馭靈之人來說,其力無可約制,終會成為患禍之源!星言雙指相扣,指尖不停相抵!七年,他上京七年,除了陪太子讀書。就是研習制馭之術!但是,他在面對傾絕的時候,沒有使出來。因為,在見他的一霎,他就知道,他的五行陣,根本克不了他!他不知道傾絕所馭的強靈是什么,但從他渾身所綻出的法血氣息就能感覺到,他所馭的靈,是一個至少已經化形百年之上的強靈!憑他七年的修為,根本無法克他。到時他若放出陣法,無法制克他,反倒讓他多知道一條關于自己的信息!
“夠了!”堅忍不住出聲大吼!驪兒已經被它半吞,其力已經不繼,鳴音已經哀苦!連帶他,已經覺得渾身灼痛,感同身受!驪兒現在依舊是他的,他依舊與她心神相合!
星言手掌絕飛,指尖松開,雙臂同時像兩邊揮展。一瞬之間,天上紅光霎時無影無蹤,煙消云散!他長長吐氣,慢慢張開眼睛,抬頭看著驪兒在空中撲蕩:“你輸了!”
制馭之陣所出的靈物只是幻像,但對于敵方而言,就是實物!所受的每一道傷,都是真切非常!她喘息著跌落地上,四肢撲倒,面上還有鮮血,滴滴墜落:“想,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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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一個馭靈的后人,會去練這個?”星言站起身來,向下看著她:“現在我開禁,你可愿意?”
“驪兒愿意!”她仰著臉向著他,輕輕的說著。星言拇指抵著中指,指尖用力,中指指尖,便滾出一滴血來,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眉心!一落而下,變成一道紅光,直入腦髓深處!堅渾身一抖,頓覺身體空泛了起來,扶搖無力!驪兒,以后,不再是他的了!
指尖的血線,一點點回收,直至中指再無任何痕跡。他微微的嘆息,握緊了手掌,他看向堅:“爹,兒子繼你靈物。從此之后,驪兒是我的奴仆!”說著,他向著堅,慢慢的跪倒:“多謝爹爹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