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虛星言,真的是你。”修勉強撐著半支靠在床上,肩上的創(chuàng)痛拉扯得他幾欲昏厥。他慘白著一張臉,半瞇著眼眸。似笑非笑的看著床邊坐著的星言,當初看到血驪已經(jīng)知道是墨虛家的人,但沒想到不是堅而是他。
“想不到,你現(xiàn)在為凌佩辦事。”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他是一個生的極為陰柔的男子。身材修長卻略是纖細,五官格外精致,容顏有些雌雄難辨,連聲音都十分中性。但眼神有些陰霾,似是籠一層薄霧一般,帶著幽深的清冷:“我來絳州,本想先找堅。卻不成想,你們提前去了凌佩。”他明明已經(jīng)傷痛至深,但聲音一直控制的極為穩(wěn)定,絲毫沒有顫抖斷促。
“找我爹,再以聚靈咒為由。共同殺碧丹傾絕!”星言輕哼出聲,將沾滿了血漬的帕子丟進水盆里:“當初我爹為了保我,不惜發(fā)信給舊屬。你們看中這一點,讓俊則前來。故意露行藏,逼得我們在絳州走投無路,從而去投效你們?!我真是奇怪,聚靈咒真是值得你們?yōu)榇舜締幔俊?
“當初我們南宮一門,是墨虛家的部屬。受命你的祖父,為你們飲血碎骨。所得的回報,卻是拋家離國,身首異處。”修微喘了一下:“我們一家,最后就剩了我一個。跑去漠原北地,不得已被離殤,穆錦容之流壓制,十年光陰,為人刀斧。所幸與伯湘碎藍相伴,也不算苦楚。你爹為了保命,不是照樣要聯(lián)系舊部。讓貪婪蠢蠢欲動,害得碎藍葬身亂石。”
“你再度回來。便是不甘心。加上穆錦容已經(jīng)身死,離殤俊則不知所蹤。你正好可以謀得聚靈咒,拿回你認為你應(yīng)得的回報!”星言冷冷的低語:“應(yīng)得的?什么是應(yīng)得的?我們都不過是夾縫中地可憐人。何必還要跟自己過不去。”
“錯了,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聚靈咒。而是為了給碎藍復(fù)仇。”修一時激動,牽扯了傷口,讓他痛得冷汗不時冒出來:“碎藍要聚靈咒,是因為他是半靈。而我之所以參與之前的計劃,是因為我想為他得到。但我沒有想到。我隨軍出征,碎藍竟然死在聚云嶺。他與我情同手足,我又豈能甘休?!”
他微微笑了下,笑意涼冷:“但我萬萬沒有料到,夕月竟然半途而廢!”他慘然一咧嘴間,血又一次涌了上來:“我還想先找堅當幫手,呵呵,連天都要亡我!”碧丹傾絕,先他一步。竟然招攬舊敵。連堅都可以用,他真是什么都做的出來。斷了后路,夕月又突發(fā)奇想要收起徒弟來了。現(xiàn)在他落在他們手上。實在是天意。
“碎藍地事,我不清楚。但我可確定的是。他定不會是小白害地。再說了。是你們先拿傾絕在先,他為自保。反擊也是正常。你們功敗垂成,又有什么不甘休的。原本就是博命,輸了也怨不得他人!”星言摁住他的肩:“你的親人朋友死了是命,別人的親人朋友就不是命了嗎?皆是為了自己而已。”他輕嘆:“歇吧,不管怎么樣,夕月不會看著你死。就算你落在這里,也不見得就是死路。有什么打算,也要待傷好再說!”
“他會等我傷好嗎?”修微睨了眼:“夕月現(xiàn)在成了那個女人地師傅,至于我……”他忽然一拱氣力,生生要逼暴血脈。星言手指一轉(zhuǎn),一下壓住他的腕脈:“你活了這么多年,怎么如此沖動。”他微微凜目,冷然低語:“你自己也說了,南宮家就剩你一個。你這般輕生,又對得起誰?”
修抬眼看星言,他出手極快,阻斷他逆行血氣。修靜靜的看了他半晌,忽然輕聲嘆息:“當年我走的時候,你還很小。想不到,繼了你的父親的靈物,還讓她化形成人了。”
“讓她化形的不是我。”星言摁緊他的手:“我繼她,不過一年多的時間而已。若非逼不得已,我根本不想馭靈。”
星言看著他:“南宮修,這么多年你都熬過來。不要因為一時氣短,而做懦夫之勇。”自盡也是需要極大地勇氣,但不過是懦夫之勇而已!他慢慢收回指尖,不再壓迫修的血脈:“比你更可憐,更苛且偷生的人有地是。”他淡淡的瞥了修一眼:“早些睡吧,我就在旁邊地房間。”說著,他不再回頭,慢慢地走了出去。
修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間卻生出一種同病相憐地情緒來。這次他前來,已經(jīng)抱了必死之心。他不顧制馭重重,潛進綴錦,是想找夕月還有堅。夕月是碎藍的舅舅,一定會助他。至于堅,他跟傾絕乃有世仇,加上以聚靈咒的誘惑。大半也會幫他!傾絕現(xiàn)在成親,有了娘子,加之聽說兩人感情至深,必定因此縮手縮腳。勝負也算是參半,他也有機會。
但是他到的時候,堅竟然已經(jīng)替凌佩出兵。短短時間,竟然在凌佩為官了!長慶帝為此大怒,將制馭強陣調(diào)至邊關(guān)。他雖然失了堅這一條道,但至少找到夕月,而且此時制馭皆在邊關(guān)。對他也算大大有利,一入這里,夕月很快找到靈動氣息。才知道傾絕等人竟然還在綴錦,當時真覺是天都在助他。
哼,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夕月竟然臨陣倒戈,棄仇不顧卻要收徒。而他的絞靜瑤,竟然敗在傾絕手上。成了案上魚肉了!天不是助他,而是要滅他。給了他希望,等在后面的是更大的絕望啊。落在他的手上,必將之前離殤加諸給他的雙倍奉還過來。到時生不如死,還不如這般了結(jié)了痛快。但是,如星言所言,這么多年都熬過來,此時被惶惶無知的未來嚇的要自盡。實在是懦夫之勇,況且自盡也都是一時沖動勇氣,過了這勁頭。越想,便又越不敢死了。
只是念頭越想越亂,思緒越是紛雜難舒。加上心里郁堵,傷又痛楚難當。一時間頂?shù)盟y崩,頹然倒在床上,無知無覺起來。
星言出了房門,但沒回自己的房間。金池喝了安神茶已經(jīng)睡了,她今天真是嚇壞了。他坐在院里的竹椅上,雖然已經(jīng)是三月,但是到了晚上還是有些涼。夜幕已經(jīng)低垂,藍黑色的天空疏落的掛了幾顆遠星,泛著清冷的微光。他拉緊了袍襟,交握著手臂半躺在靠椅上,椅子輕輕擺著,發(fā)出吱吱的輕響。
也不知道父親在邊關(guān)的境況如何,他畢竟已經(jīng)閑賦在家多年,再入官場,又是從綴錦而來的降臣。不知是否要受人排擠壓制,進退之間,也難保不受閑氣。他年歲已經(jīng)不輕,再度領(lǐng)兵也不知能否得宜。娘親是否安好,病況是否得以控制!他靠著椅背,輕輕的嘆息。他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一陣輕笑聲,隨之便順著后院的拱門繞進來兩個人影,是小白跟傾絕。
小白穿了一件男式黑色交織銀邊的開襟袍,從袍子的腰開始扯掉了一半,要不她估計要拖到地上一大截。袖子挽了三層,但依舊寬長的快覆上她的手面。腰帶系了好幾圈,看起來像穿了一件極不襯體的連身長裙一樣。她的頭發(fā)胡亂的挽了一團頂在頭頂,但偏偏的還別了朵新摘的桃花在上頭。一臉的臟兮兮。比起她來,傾絕就顯得干凈多了,雖然衣袍有些破敗的地方,也沾了不少塵土,但至少依舊挺括。襟擺,袂領(lǐng)依舊完整,而且他的頭發(fā)也很整潔,雖然半散著,隨意扎了一束。但比起小白就爽潔多了。
不過笑意寫滿在他們的臉上,以致兩人的眼睛都格外的亮晶晶。令人忽略了他們臟亂的姿容,她的手是握在傾絕的手里的,兩人就這樣手牽著手走進來。他們看到他,微怔了一下,顯然是沒料到他這么晚還在這里坐著。
“星言,你怎么還沒睡?”小白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各個房間:“公主她沒事吧?”
“她沒事,睡了。”星言沒有起身,側(cè)過臉看著他們。夕月傍晚的時候回來了,在修的房間里呆了半天。那時他就知道小白應(yīng)該是沒事了,但他們一直沒回來。讓他忍不住有些牽掛起來,現(xiàn)在看到他們的模樣。令他心里不由的輕笑,牽掛?她早就不該是由他來牽掛的人了。
“哦。”小白看著他,忽然又問:“星言沒受傷吧?”還不待星言回答,傾絕這邊輕輕拉了她一下:“你先回去洗澡換衣服吧,不然身上要臭了。”說著,他伸手輕輕推她,將她向他們的房間位置送過去。
“呵呵,好吧。”小白低頭看一眼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看一眼傾絕,再看一看星言,忽然說:“要不你們聊會天吧?我一會給你們送茶過來怎么樣?”兩人微怔了一下,都默然無語起來。小白笑笑,便向著自己的房間而去,小小的影子一晃,便推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