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涼兄,怎么還大老遠跑來了?”傾絕換了一身天青色的冰絲涼錦長衫,上面有云繡淡葉水印花紋,斜系的襟扣。腰間是絞花長帶,墜著彩石。他走進府衙正堂,正看到勁軒在客座上坐著,一手托著茶碗,一只手拿著蓋,輕輕的撥著茶浮葉。微揚的小指上,翠玉戒子盈盈的泛著柔潤的光。一身松花紋的白衫,平整的一絲褶皺都沒有,交疊著腿,衫襟飄飄的直搭垂下來,陪著腰間紫苓花結絡的穗子輕輕的蕩著!這里兩邊的折門都開著,過堂風浸著涼!身后立桌上的青花大托盤上,還堆著兩大塊冰,雖然是用來納涼的,卻依舊雕出草山形來。
“喲,賢弟!我又不急,得了閑過來瞧瞧。你忙你的,散了再來也是一樣!”勁軒放下手中的杯盞,仔細的抖開衣擺,這才站起身來迎著向傾絕!他細皮嫩肉的臉上泛著微微的紅,凝脂一般的透著光。兩道眉高揚著,眼角飛著朝著上,一臉的笑。
“兄長來瞧我,哪有讓兄長久候的理!”傾絕一手托了他的肘,與他一起并行而入。伸手示意他落座:“他們呢?”
“逛去了,怪熱的,我就說過來納個涼!”勁軒抖出一方絲帕,輕輕的撫了撫眉根:“前兒個月耀回了信了,我親自給捎帶來!跟賢弟商度商度!”
“大暑月里,有勞兄長親自跑一趟。京里事忙,實在讓小弟心里歉的緊!”傾絕坐在主座上,伸手拿過侍者遞來的茶:“月耀那邊怎么說?”
“月耀三年前就對我凌佩兵敗稱臣,這次竟派了奸細來攪得賢弟不寧!實在是可恨!”他伸手將信遞給侍從,接著說著:“那水凝煙就該車裂,賢弟能把尸首還給他,不記前仇,已經是大人大量了!他還敢說半個不字!”
傾絕并未看信,垂了眼看著杯中碧水:“那他就是答應了?”
“嗯,他說近日便封禁與綴錦邊貿!其他賠償的細節都附在信中!”勁軒看著他的神情,微吞了一口吐沬,接著說:“至于綴錦那邊……”
“水凝煙在月耀有職。我們有跡可查!但是那些人,在綴錦是密職,人現在都死了,無憑無據。我不能以此借口犯其邊關!”傾絕微抿了下唇角:“只要月耀封了邊貿,斷其商源,其它再做計較!綴錦現在兵強馬壯,國中沒有內亂,國庫豐盈。要想動其根本,目前很難!”
“兄長此番過來,是怕小弟沖動吧!放心,小弟不會亂來!”傾絕微微一笑,輕聲說著!
“唉,是愚兄多慮了。賢弟領兵多年,兵書爛熟于胸,愚兄倒也沒什么不放心的!”勁軒干笑了一下,看著他:“這次這么一鬧,京里頭都驚動了,愚兄是怕賢弟想不開呢!這才新婚,怎么就鬧出這等事來!”他噓嘆著,搖著頭,皺著眉!
“呵,小弟哪有想不開!小弟要征,自然要待時機,不會腦血沖頂,亂來混做~!”傾絕笑著:“小弟過兩日要入潛綴錦,查探一番,然后再做打算!”
“啊!賢弟要親自去?”勁軒一怔,忙忙的起了身:“賢弟身子還沒妥當,怎么就親自勞動?派人去也就是了,再不可有閃失了!要知道,愚兄早盼著賢弟早日回朝,與愚兄并肩呢!”
“小弟關口已過,回朝之事,就在眼前!兄長不必著急!”傾絕也跟著起了身:“兄長好不容易來一趟,別忙著走,就住我府里。晚上小弟設宴,咱們再細敘別情!”
“賢弟不在這二年,愚兄心里總是不安!總盼著賢弟早日回朝,上回賢弟大婚,也沒趕回來,一直心里有歉。。。。。。”他猛然一收聲,頓覺著失了口。倒是傾絕并不在意,淡淡笑笑:“兄長不必介懷!他們就算抓了內人去,小弟也不會因此制肘。我們同朝多年,不必在意這些!”
“如此,愚兄就放心了!京里愚兄自會打點妥當,賢弟一向行事慎密,為兄也沒什么叮叨的話兒!弟妹若是能平安歸來最是好不過了,若是有了……呵呵,那綴錦的傻子們也可笑的緊,賢弟是當世的英雄,哪會為個女人便失了魂呢?!倒是有不少女人為了賢弟打破了頭呢!”他笑起來,言語間也松馳下來!在京里聽說有人把王妃給拿跑了,他心下不安。怕傾絕會因色失志,因此也顧不得京里事多,急慌慌的就跑了來!現在看他全無悲焦之意,依舊如常,心下也寬放起來!之前傳說他愛妻成狂,倒也不盡然了,看來綴錦那邊也是聽了傳言,所以才會此行犯險。哼,不過是徒勞一場罷了!
“呵呵!”傾絕陪著他戲笑閑聊了一陣子,便派人送他回王府。他將昭平的行府給了小白,此行過來,自然要住到王府去了!
送走了勁軒,傾絕便轉身往后堂內室走去,剛過了俑路,便瞧見寧揚倚在廊柱邊。歪著頭笑著看他。
“你什么時候又竄這來了?”傾絕階行了幾步,便順著游廊向著后面書房而去:“你不回去養傷嗎?讓那制馭的把腸子都要扯出來了!”
“一個男人,就算再不喜歡自己的老婆,讓人拐帶跑了還是會怒火沖天的!況且還是新婚不久,你剛才表現的,又太冷漠無情了些!”寧揚一臉戲謔,揚著眉毛說著。
“不管我做什么樣的表情,你都能挑出刺兒來!好玩嗎?”傾絕直了背,睨著眼看他一臉得色,平伸著手掌向著他:“給我!”
“什么?”寧揚明知故問,他越是不怒不喜,他就越是想逗他!他也是人,就不信不能把他拱得火氣亂翻!
“玄丹,再給我一顆!”傾絕知道他是故意,索性把話說的讓他沒有再逗弄他的話頭。
“不是給你一顆了嗎?”寧揚開始胡攪蠻纏上了,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
“不確定吃進去了!”傾絕索性轉過臉,對著他:“我去尋她,然后去找魚龍。她服了半年九冥草,就算那顆不知讓我塞丟到哪里去了,她目前也不會死!但我得再備一顆。你下一句就是要問,不是要埋葬過去嗎?沒準去到那里,正看到她跟星言卿卿我我!到時直接殺了,省得再去找魚龍,也省下你的玄丹了!我告訴你,她若是給我戴了綠帽子,我自然不會放過她!但是在我允許之前,她不能死,就是死,也得死在我手上!滿意了?拿來!”
寧揚斜睨著他崩緊的俊臉半天,突然嘆氣:“你,真沒意思!”說著,指尖一丟,一粒碧珠直落到傾絕的手心。
傾絕徑直一收掌,再不理他,向著自己的書房而去。寧揚不甘休的在他后頭嚷:“想哭就哭嘛,不剛說自己也是人嗎?我肩膀借你啊!”
“我要是倫,我就直接把你燉蛇羹!”傾絕的聲音遠遠的飄過來,人已經閃過廊盡不見了!
“還好你不是!”寧揚歪靠在那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跺著腳,直向著他消失的方向吼著:“你個不肖曾孫,直呼你曾祖的名諱!”
“少爺,少爺送小白回家吧!”小白坐在床頭,扯著星言的袖子。她的眼蒙著白絹,剛上了藥,潮潮的糊粘的一片。她剛醒,也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天。腦袋還是轟轟的疼,失了明,讓她對所處的環境極其的不安起來。她豎著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一聽到門響,一聽到星言的聲音,就忍不住低呼出了聲。她也顧不得其它了,便伸手去拉,摸到他的衣襟,就扯著不肯放開了!
“小白,養幾天再說!你后腦裂了一大塊,別著急亂動!”星言輕聲說著,一手扶了她的肩,感覺她薄薄的水紅衫下,削瘦的肩胛骨,心下有些難受起來。伸手托著她的腿,重新讓她坐進床里:“你乖乖聽話,等你好了,我再跟你說說話!”
“這是哪里啊!”小白扯著他的袖子不放手,瞎了眼,讓她覺得格外的不便。對陌生環境的恐懼又在心底飛竄!相公要生氣了,她好幾天都不回家!
“是蕭亮的府上,他也傷了。就住你隔壁!”星言伸手拉過絲被給她蓋上。
“啊?!”小白一聽,登時就有些急了,她一撩被子就要下床:“這,這里是綴錦了?!”
“別動!”星言摁住她:“對,綴錦,絳州,蕭府!我們回來了!”
“少爺!”她低呼出聲:“小白不能在這,小白得回昭平!小白不回家,相公要生氣了!”她這話一出,星言覺得腦子轟轟響成一團,整個人簡直就要麻住一樣。他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不敢相信般的瞪著她:“你,你說什么?你叫他什么?”
“相,相公!”小白一下子被嚇住了,渾身抖了起來,聲音低噤住了。她手臂被他攥得發木,但也不敢掙扎,僵僵的怔坐在那里!
“你,你是凌佩封的康平郡主!你,你是昭平王的王妃!”星言說這幾個字的時候,覺得有東西在腸子里頭攪亂個不休,額前竟開始冒出汗來,眼眶有些撐得發痛,后背發麻,讓他,幾乎就要厥倒!
“是,是!”她囁嚅著,像個磕頭蟲一樣連連點著頭,肩頭一陣陣發痛,讓她又有些微喘起來!
傾絕,你好厲害啊,怪不得她肯哭!你竟然能做到這一步!你,真是夠絕啊!星言抖著手松開她,顫抖著向后退去,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上!嘩拉拉的將他身后的折屏拱移了一半!他勉強穩住身形,看著床上尤自發抖的小白。心中一聲輕響,有如撕裂,突然覺得疼痛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