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回過頭去,重新保持著半靠躺的姿勢。他們之間,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他需要一個得以生存的環境,需要保護他的家人。而傾絕,則需要一股可用的力量。彼此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傾絕慢慢踱到院中,負手看著黑藍的天。靜了一下,忽然開口:“明天跟你娘子先回昭平去。”
星言微微一愣,一時間忍不住側頭去看他。回昭平?這次讓他跟著過來,不正是因為對他的不信任嗎?怕他趁機在昭平生事,怕他父親不聽安排。昭平看好他的家人,而他又得跟來這里,他父親自然乖乖聽話。怎么突然又讓他回去了?
“今天算我欠你的人情。”傾絕長出一口氣,低聲說:“拋開前仇不談,如今你們也算是凌佩的人,保你的安全也是必要。明天一早,讓血驪帶你們回去!”說著,他轉身便準備回房去。
星言一下站起身來:“昭平王不會這么意氣用事吧,放個雷在自己的府里。不怕劈出事來嗎?”
傾絕回首睨著他:“你會嗎?”
“不一定。”星言冷眼應著。
“那就隨你。”傾絕忽然輕笑:“如果你能就此浪跡天涯,變得灑脫起來。我是不是該跟你說聲恭喜?”
星言不語,靜了半晌:“你真這么有把握?”
“不是我對你有把握,而是對你父親。”傾絕微微揚眉:“有興趣的話,明天我可以讓金武把邊關的快報給你看。或者你父親覺得,他該早幾年來投靠我!”
星言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父親的價值。也正是父親地弱點。早已經讓人洞悉,但知人善用的,唯有他可以!拋卻前仇。并非是寬宏大量,而是利大于弊。如果父親真想在凌佩生根。那么他必然而成傾絕的羽翼。因為他地弱點,也早讓人洞悉,他永遠不會做,也做不到那種拋家棄親的灑脫!
“不過,若是早幾年。也許我不會寬容到此。就算再有利可圖。我也寧可刀斧見血,圖一時快意。”傾絕忽然嘆息,不介意說出自己地想法:“這些,該感謝小白吧。有時稍退一步,倒真是能海闊天空!”
星言靜靜的聽著,是啊,以前的傾絕,一樣是用計攻心。但絕不會如此寬容,雖然現在的寬容。也是基于利益的考量,更加懂得謀算得失。但寬容地開始,是最艱難的第一步。因為要戰勝的,是自己那顆難以攻克的仇恨之心。但他做到了。這是因為。他的身邊,多了一份清澈。這份清澈。讓他更容易辯晰,更加清醒,更加成熟,更懂得謀算。
在小白漸漸成長的同時,他也與之一樣成長起來。懂得適時用簡單來分解復雜,將這種簡單,靈活的運用到駕馭人心之上。讓他更為的強大,不僅在力量上,更多的,是內心地完整和周全。1--6--K-小-說-網這種成長,基于對小白保護的心。只有他更周全,更懂得忍耐或者暫時的退讓,才能讓事情向稍好地方向發展。斬殺并不是唯一的方式,畢竟無法殺盡天下,況且還有暗藏地危機。懂得控制才是長久之道,雖然更為艱難,并且隱患重重。但是,這才是成為一個強者,所必須要經歷地考驗。先戰勝自己,既而令人臣服。他的成長,與小白相輔相承。是小白給他地潛移默化的一種改變,所以,他才會這樣說。
“我留下來。”星言輕輕的開口:“明天把金池先送回去,我留下來。”“你不走,她八成也不肯走。”傾絕微牽了唇角。
“那就帶著,反正,她對你而言,也并非無用。”星言微諷了一句,卻嘆了一下。
“哼!”傾絕半轉過臉來:“她的用處要是讓我拎出來,怕是有人要心痛了。”他斜睇著星言,回了一句。
“那是我的事。”星言微揚著眉。“這句話我喜歡。”傾絕輕笑出聲,撫著下巴看著他:“你真要留下來?”
“我不是還有用的著的地方嗎?何必著急此時還我人情。”星言低語:“如果以用處考量的話,至少我現在還不是一枚棄子。”
“我喜歡識實務和有自知知明的人。”傾絕坦白的輕語:“你此時能保持如此,也算做的不錯。”他前去要做的,是掘星言的祖墳。不管星言內心如此紛爭,但他保持的淡定已經值得他夸獎。星言當然明白他此出何意,微微笑著:“何必贊我,掘了這個。下一個不就是云州的嗎?”他的諷刺傾絕并不以為意,倒是對他的聰明表示了心悅。他并未告訴星言關于聚靈咒的任何事,只向他要墨虛家的墓圖。想必星言已經從他父親那里知道聚靈咒是三家共生之物,從他這一舉動已經猜出他下面的動向。
兩人正言語之間,這邊已經聽得門響,小白端了個小茶桌又出來了。她已經洗好了澡,換了家常的白錦的小夾衫,下面是一條白色的雙層裹裙。外面套了一件長長的開襟溜絲絨邊的長掛衫,濕漉漉的頭發散在身后。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小桌上擺了一個茶壺和兩個細瓷的茶鐘,她還真是給他們送茶來了。
傾絕一步便邁過去接:“你還端個桌子出來,不怕砸了腳。”他說著,一手便給托了過來:“快進去吧,仔細著了風。”
“不會。”她看看他們,笑彎了眼睛,難得他們可以和睦的聊天。這該算是一個良好的開始了吧?她伸手向星言招呼著:“這是我們帶的渺峰云霧,可好了。你嘗嘗罷?”星言看著她的表情,她那副樣子簡直像是在鼓勵兩個一直敵視的小孩做朋友。讓他也不由的有些失笑起來:“你忘了?我們在你們府上叨擾了好一陣子,王爺一向待客有禮。好茶倒是吃了不少,我倒是想著。要如何涌泉相報呢!”
這話傾絕是聽出味來了,但小白就只會理解字面的意思。星言當然了解她,所以才會無忌地將這話說出來。
她搓搓手。然后輕輕捅傾絕的腰眼,讓他把茶桌端過去:“星言。你定是也傷著了。就不讓你們喝酒了,喝喝茶就罷了。”說著,她笑笑:“你們聊吧,我先睡了。”
傾絕托個茶桌在那愣著,對她這種強拉說和簡直無奈。看著她的背影又再度轉回房去。這才直接整桌托向星言:“難得她大半夜來烹茶,怎么也要給個面子。”他清了清嗓,輕嘆了一聲。說著,他另一手便執了壺,這個桌很矮也小,若是放在地上兩個人恨不得就得坐地上去。所以他便一直托著桌子,斟滿了兩個小茶鐘。頓時,一股清芬隨熱水而綻,濃溢進兩個人地心肺之中。
星言看著細小的茶杯。卻想著她剛才地話。你定是也傷著了,就別喝酒了,喝喝茶罷了。這種淡淡的關懷。出奇的自然,一點也不刻意。也不讓人別扭。讓他輕笑起來。他伸手端了一杯,輕嗅了那暖暖的芬芳:“自然要給。”他說著。突然向傾絕示意,便以茶為酒,一飲而盡!
傾絕明了他的意思,既而也隨之飲盡。他值得與他對飲,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修再度醒來地時候已經天微放明,他微微吸了一口氣,覺得肩裂痛難當,連帶扯得他連胸腔都在震痛。整條右臂根本動彈不得,但是他整個人很快的僵崩了一下,疼痛簡直就是瞬間從他身體抽剝了出去。換之是腦中一團急電般的麻流穿導整個后背!因為他看到坐在床邊的人,傾絕,竟然是他。他不知道何時坐在這里的,此時他半靠在床邊的軟椅上,半睜半閉著眼睛。一副閑適的模樣,他穿了一身黑色交織華錦的長衣,外罩一件同色的開襟袍,他半裹著袍,雙手交疊著放在腰腹,修長地指尖輕輕點動。仿佛一早便極有耐心的便等他醒來一般!
“你…..”修掙扎著支起半身,傷口撕扯著雙眼發黑。他瞪著傾絕,喉間聳動卻是說不出話來。
“你可愿意為我做事。”傾絕斜看著他,開門見山。
他怔然不語,渾不知他又有何用意。傾絕懶懶略挺了一下腰,補充了一句:“我欣賞你的力量,所以讓你選。”
讓他選,其實一樣沒有選擇。除非他一直跟著夕月,不然傾絕不會留下隱患。欣賞他地力量,已經陳述了他的價值。昨天晚上夕月來看過他,兩人聊過,他也曾想過轉投凌佩。既然傾絕連墨虛堅都能用,表示他對馭者還是有招攬地意圖。雖然他地家族也曾經是墨虛堅的部下,殺過不少碧丹家地人,但各為其主。他既然能容堅,不會到了這里開始計較前仇。
只是,他不確定傾絕還需要不需要這種力量,力量這種東西有時過盛過多也很難控制。加上,他剛剛才與他們以死相拼,轉換的再快,也需要時間。但沒想到,他竟然這時便來了。
“身份,功名,或者想活更灑脫一點,享受家庭的溫暖,有容身之所。這些東西,可以任你選擇。”他輕輕的接口。
“代價是把命交給你。”修微瞇了眼睛,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比起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無人認可,暗無天日。你的命在我手里,或者能綻放得更耀眼。”他說著,手心一動,一粒碧綠的丹丸在他指尖泛著光:“云寧揚制的蠱蠶,用靈蛇的毒淬制而生。交易達成,你的命就是我的。”他向著修微微一笑,揚起了手指。他非常坦白,直接告訴他是什么東西。他的話已盡,其它的,便是修的選擇。
忠誠的維系,需要介因,一種是與他有拋脫不離,千絲百繞的關系。不但是榮華富貴,性命業已經要依附他而生,往上說,好比杜勁軒以及朝中重臣。往下說,好比府中有頭臉的奴才,比如劉波或者平海。這些人在這些年已經與他無法脫離干系,榮損與俱。還有一種是走投無路,家人親眷,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拿住人心脆弱的柔軟,不管是否出于真心,都要為他賣命。比如墨虛堅,墨虛星言以及一些駐邊武將。還有一種,便是才華無人得識,他是伯樂,知曉其鋒銳,為其展翅騰飛,提供寬沃豐厚的支撐。是他們有力的后盾與知音,比如莫奇,莫洋,以及鐵近營一些驍勇,日后的墨虛堅也有可能。
當然還有極少數是肝膽相照,情義深重,生死與共,絕不棄離。能達到他這種信任的很少,比如凌霜。這些人都不需要用毒藥來唯系,但南宮修不屬于他們當中任何一類。他看似投效無門,但也沒有必須非要投靠才可以活下去。他看似郁憤難舒,但保不齊哪日心思變遷。沒有絕對的把握,交易便會成為騙局,一如與漠原的鄭隕奇兄弟。要拿住命脈,才好做打算。
修并不笨,他當然了解對方的意圖。他說的沒錯,比起暗無天日,或者為他賣命,可以活得更加耀眼。聚云嶺的十年,他已經過夠了,但是離開那里,他還能去哪?真要跟著夕月一輩子嗎?也太不現實了。既然他有意招攬,既然已經抱了必死之心,又何必還在乎吃了什么。未來他已經不抱希望,本想自己了結,他給的路,比起來更好一些。
他沒多做想法,便伸出左手,勉強接過那粒藥。一口便吞了下去,這幾個動作,已經讓他冷汗冒了滿額,喘了半晌。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他:“你要我做什么?”
“養傷。”傾絕淡淡開口:“待你好些,金莊主自然告訴你接下來的安排。照做便是!”說著,他便輕輕撣了撣袍襟,站起身來。開散的衣袂帶出一道黑色的光影,既然便消失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