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城,天際壓抑,灰暗,云卷云舒中傾盆大雨。
昔日光輝神圣的水神祭壇,此時此刻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十來具因血液被吸食干凈而干癟的尸體雜亂無章地橫躺在祭壇之下,往昔那懷有菩薩般心腸的水神圣母跐著恐怖的獠牙到處咬人嗜血,人蛇被這發了狂的水神圣母懼怕不已紛紛如同無頭蒼蠅般四處逃竄。
小蛇兒被白雨幽托在雙手之上,歡快地大叫著:“嗷……白叔叔是全天底下最漂亮最討人喜歡的人了……那個女虹連白叔叔的一個手指甲都比不上呢……哈哈,白叔叔最可愛……”
白雨幽坐在祭壇的邊緣,聽到夸贊,也隨著小蛇兒“哈哈”地笑了起來,少有的眉開眼笑。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道深沉的男音,甚至夾雜著微許憤怒和悲慟。“白雨幽……”
伏云霏單純地只叫出他的名字,他那雙威嚴暗紅的雙眼容不得眼前這般的魔象叢生,他似乎想不出能夠再和眼前的這個男子說些什么,他只是徹底地相信,他一直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的苦瓜精在無情歲月的洪流中消弭不見了。
“你知道我不是白雨幽……”白雨幽把小蛇兒抱進懷里,晦澀的雙眸似有千般萬般的情感,然后他隔著朦朧的雨霧對男人溫柔而謙卑地笑。“我是你的苦瓜精啊,哥你不記得了嗎?”
伏云霏不敢看此時的白雨幽,于是他把目光一向懷中已然被痛苦中昏迷的女虹,一聲悄然靜謐的嘆息在兩人之間添了一堵無形卻不可逾越的墻。“你不是他,陳雨已經死了……”
白雨幽亦頷首,撫摸小蛇兒水濕的發絲。“你從來沒問過,我們分開的這些年都發生了什么?”
“是啊,究竟發生什么,能讓你墮落到這般田地?”伏云霏施施然說道,輕浮隨意得傷人的語調。
隨后,一道血色紅光自伏云霏的眉心射出,精準無比地投在還在發狂的水神圣母的頭上,霸道狠厲的力量壓制了在水神圣母體內肆虐的邪法,圣母安靜了下來,再然后她望著自己沾滿了血腥的雙手,顫抖著跌坐在地,任由雨絲融開她身上的血跡將自己變成一個血人。
小蛇兒掙脫白雨幽的雙臂,跑到水神圣母的身旁,悄聲地喚了聲:娘親……
白雨幽無奈地搖頭,便又抱緊了自己空蕩蕩的懷抱。“為什么這樣對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把你的愛分給我一點點……把原本都屬于我的愛再還給我一點,就夠了……”
伏云霏并不理睬自說自話的白雨幽,緊閉雙眼,口中默誦著超度經文。
然后,便見無數因冤死于此的冤魂張牙舞爪地地表爬出,一雙雙飽含怨憤的鬼目死死盯著白雨幽,卻又不得不在伏云霏注入法力加持的超度經中投向鬼門,轉世重生。
白雨幽喃喃的聲音仍舊從自己的雙膝中傳出。“我很懦弱,很無能,很沒用……我想要的只有你,哪怕你會討厭我、不再喜歡我了,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像小時候一樣跟在你后面……”
“你閉嘴!”伏云霏冷冷地看向抱作一團的白雨幽。“你以為這一次你還可以勾起我的同情心放過你嗎?都怪你做得太過分,你不該向虹兒出手……他懷著我的骨肉。”
“你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不能給你生孩子?”白雨幽繼續不著邊際的傻話。
另一旁,水神圣母卻突然躍入半空,隨后自損神識,因承受不住自己造下的殺孽,便以灰飛煙滅來償還。
小蛇兒跪在原地,看著母親的身影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慢慢地恬淡的笑容漫上臉龐。
一滴紅淚被伏云霏收入乾坤袋。
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愛別離苦:語云:“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生死離別,人間慘事,青春喪偶,中年喪子,固然悲痛萬分,即使不是死別,或為謀求衣食,或因迫于形勢,與相親相愛的人生離,也將感到痛苦。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親如父子,近如夫婦,亦難得終身相守,又何況其他呢?萬法無常,愛別離之苦,是誰也無可避免的。
白雨幽笑著對小蛇兒說:“小蛇兒,你真是好命,被高人搭救,最敬愛的母親還可以善終。”
小蛇兒從地上站起,回以冷笑,冷漠嘲諷道:“白雨幽,天底下最大的可憐之人,莫過于你。”
聞言,白雨幽輕輕點頭,承認。
伏云霏放下懷中的女虹,還細心地為他設了一層保護罩,遮風擋雨,神情溫柔地讓白雨幽嫉妒得扭曲了表情。
然后,伏云霏一步一步地朝祭壇上的白雨幽走去,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感。
白雨幽欣喜地站了起來,迎著伏云霏小跑過去。“哥,你終于肯理我了,我好高……”
然而,白雨幽的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被伏云霏卯足了力氣的一拳打到在地,半刻動彈不得。
“你有什么資格,頂著陳雨的皮囊,來和我說這些?”伏云霏騎在白雨幽的身上,一拳接著一拳地朝白雨幽的臉上招架過去。“這一拳是為奈何城水神打的,這一拳是為小蛇兒打的,這一拳是為那些枉死的人蛇打的,這一拳是為被你投毒的虹兒打的,這一拳是為我自己打的……”
白雨幽躺在地上任由伏云霏毫不留情地擊打,然后抱著伏云霏的腰,失聲痛哭。
伏云霏停手,卻氣得渾身顫抖。“小雨,自作孽不可活……”
“救救我……”白雨幽死死勾住伏云霏的頸項,把自己的嘴唇貼在男人的耳邊,喃喃念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會愛一個人愛到這種地步,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我不那樣做,會死會難過的人就是我呀……”
伏云霏咬牙,冷聲問道:“我最后問你一遍,虹兒的解藥,你給是不給?”
白雨幽恍若未聞,傻笑,回道:“我只想趁著我還清醒,還抱有一絲人性,還沒有被心生完全吞噬的時候,好好愛你一次,好好地記住你……呵呵,哥,你剛才打我打得好痛啊……”
“你這個殺人如麻的惡魔,受死吧!”誰也沒有預料到,隱忍溫順的小蛇兒會沖過來,會不惜手染血腥。“你以為,我在你身邊忍辱偷生、裝傻充愣是真的看你可憐而憐憫你嗎?我是為了找出你的弱點,是心臟對吧?你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一丁點的可憐,就是你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彌補你造下的殺戮。我現在就要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臟究竟有多黑?”
“小雨……”人蛇的速度太過于迅速,在精神高度集中于某一物的時候,伏云霏根本來不及阻止,便眼睜睜地見那把利刃插進白雨幽的心口。
“哥,救我,我知道你能救我……”白雨幽將顫抖僵硬的手掌,掙扎著覆蓋在伏云霏的臉側之上。
“小雨……”伏云霏用雙手捂住那不斷涌出鮮血的傷口,模樣似乎是……不知所措。
小蛇兒義正言辭地跪在伏云霏的跟前:“大人,您即是伏羲后人,理當秉持公正,驅邪除魔。這白雨幽作惡多端,早已墮入魔道多年,身上更有神王的滅世詛咒,實在留不得。”
“你……”伏云霏抬起沾滿了溫熱鮮血的雙手,看向小蛇兒的目光竟有些茫然……或淚光。
“哥……”這一聲無數深夜夢回的呼喚,伏云霏覺得自己的心猛地緊了一下。“我不想死……你救我,好不好?”
男人給不了任何回應,只是跪在白雨幽的身前,再無他是。
于是,周圍靜謐得只剩下雨絲落地的妙聲,絲絲涼意滲入每個人的心扉。
白雨幽掙扎著抬手去夠伏云霏的手,終于吐了兩口淤血后,與男人十指相扣。然后,他輕聲問道:“哥,你愛他嗎?”
伏云霏面部僵硬,找不到絲毫的表情,卻是渾身連帶發絲都在不可抑止地顫抖。
白雨幽愛昵地笑了笑,繼而又問:“哥,我一輩子為情所困,卻仍舊不知愛是個什么東西?”
伏云霏回以輕微哭音。
“愛呀……”白雨幽“咯咯”笑了起來。“真是個害人的東西。那我告訴你它究竟是什么……”
白雨幽收回留戀在伏云霏臉上的目光,盡到自己最后一絲力氣,歇斯底里:“它無非是盲目的忠誠,死心塌地的低首下眉,絕對的惟命是從。無非是不顧自己、不顧一切,無言不聽,無事不信,無非是把你整個心兒肝兒魂兒都交給你的冤家去割去宰——像我這樣!”
突然間,整個祭壇都是濃重的怨氣,降下的雨水變成了血水。
白雨幽仍舊躺倒在那里,發出凄厲狂妄的仰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