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熙懶得去細(xì)想,這枚故意的金牌,背后有什么玄機(jī)。既然有了這由頭,她就要用來做些對自己有利的事,她要嫁北辰皇帝,還要拿走十六州,蕭皇后就有殺她的動機(jī)。
管他蕭家有沒有做,她只需將這刺殺之事張揚(yáng)開來,在瘋狂的傳言中,動機(jī)也會……自動變成事實的。
一番心思翻轉(zhuǎn),就又有了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主意,遂解下腰間寶印,遞與裴炎,清朗地說道:
“裴炎,找個合適的小子,拿著我的印信,馬上上太極殿,回稟陛下,說我昨夜遇刺……受傷了。”
太極殿新年賀朝,繁文縟節(jié),巳時之前,完不了,這會兒趕上前去,還能湊個熱鬧。若是手持印信,那就能暢通無阻,端直地行至那大殿之上,而此時此刻,那些外邦使者、曦朝百官都齊齊在大殿內(nèi)外聚著呢。她這一嚷嚷,不出三日,便會四國皆知,北辰的皇帝要用燕山十六州來娶她,而北辰的皇后也同步趕著來殺她了。
裴炎接過印信,很快就點了個人上前來領(lǐng)命。那小子聲如洪鐘地應(yīng)著,又口齒伶俐地將差事復(fù)述了一遍,接過寶印揣好,轉(zhuǎn)身去牽過馬,翻身騎了,一溜煙就沒了人影。
果然是個合適之人——聲如洪鐘,才能讓太極殿上那些耳朵不太好使的大佬們聽得清楚;口齒伶俐,才能說得詳細(xì)精彩,跟真的一樣;手腳快,才能充分發(fā)揮那印信的作用,及時趕至太極殿。
這樣一來,夜云熙覺得這新年賀禮,還是不錯的,準(zhǔn)備收工,趕緊回她的舒服窩里歇著,養(yǎng)這遇刺的傷,便吩咐青鸞:
“青鸞,備車,回宮。”
一邊說了,一邊繼續(xù)往外走。她都行至馬場門口了,裴炎卻從后面跟了過來,卻是追趕著要請罪:
“殿下,昨夜卑職聽了青鸞姑娘的話,在值守安排上疏忽大意了,又護(hù)駕來遲,讓殿下受到驚擾……”
“裴炎,有你這么追著找罵的嗎?”夜云熙一聽樂了,停住腳步,轉(zhuǎn)身訓(xùn)了她這忠厚老實的鸞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一句。眼珠子一轉(zhuǎn),又問他:
“你昨夜那壇酒,叫什么來著?”
“是……窖藏了三十年的秘釀。”裴炎似乎不太跟得上她轉(zhuǎn)話題的節(jié)奏。
“怪不得有些醉人……”夜云熙輕笑著,盯著他說,“昨夜的事,就不追究你的失職了。北辰之行,你親自去,就算將功補(bǔ)過了。別人去,我還不怎么放心。”
裴炎有些意外,像是不太敢確認(rèn)的樣子,說起話來也是吞吞吐吐:
“這……鸞衛(wèi)營的規(guī)矩……”
夜云熙只看著他笑,她明白這人的心思,鸞衛(wèi)營的規(guī)矩,在其位,守其職,失職辭位。邢天揚(yáng)一個大意,讓鸞衛(wèi)們將鳳玄墨打了,一個縱容疏忽,管束不力之罪,就給停了職,晾在一邊歇著,沒個下文。而他則是一個大意,讓刺客殺上門來,且刺客都打倒,躺那里擺著了,他才姍姍來遲,為何不追究他護(hù)駕不力的失職,還要信他用他?
“邢天揚(yáng)那是故意,你是……大意了,裴炎,我信你。”夜云熙突然收了笑,正了聲色對他說到。
一句“裴炎,我信你”,就見著裴炎身子一矮,朝她單膝跪下,沉緩的聲音,擲地有聲:
“裴炎……定不負(fù)……信任。”
她其實是……起疑了,昨日,有誰人知道,她在木樨馬場?又有誰人知道,只有青鸞與紫衣在她身邊?還知道她沒有年夜飯吃,端端送了好酒好菜給她?且昨夜那酒也怪,醉得太快,醉得一丁點兒記憶都沒有。
這會不會太巧?俗話說,天下事,無巧不成書,但通常大多數(shù)的巧合,不是天意,而是人為。可是,這些巧合,并未有傷她絲毫,她也就放下了。且她一向信他,用得也順手。這一把辦事好手,粗狂的鸞衛(wèi)營,還真是少不了他,用人不疑,所以決定,繼續(xù)信他。
不管那些巧合,是天意,還是人為,她都信他,只需先信了他,即便是人為,也有回轉(zhuǎn)的余地,這就是人心。世間人心,亦如天上星斗,步步移換之間,不是一層不變,而是寸增減的。馭下用人,馭的不是人,而是心,不能只靠權(quán)力牽制之術(shù),去約束人,還需要些仁厚慈心之道,去征服心。
見著青鸞已將馬車備好,拉了過來,夜云熙自是散了心中疑慮,不與那跪在地上表忠心之人多說,只讓他回轉(zhuǎn)過去,點些鸞衛(wèi)小子,護(hù)送她回宮。
見著裴炎起身轉(zhuǎn)回去安排去了,夜云熙才登了馬車,掀簾子進(jìn)去,坐好,又喚她侍女:
“青鸞,上來。”
此刻,將刺客一事處理了,她倒有了些閑情,想要來問一問,這兩個侍女為何一肚子缺眠下床氣。
青鸞應(yīng)聲上了馬車,也知她用意,便細(xì)細(xì)說來:
“昨夜殿下睡下后,本來想著,按往常規(guī)矩,我先在外值夜,紫衣在里面陪著殿下,后半夜再輪換。鳳……鳳大人卻說,讓我與紫衣陪在屋里,他一人在外面守著就行。我想著殿下睡覺,留他在屋里,也不方便,又見著他那模樣……也還康健,就應(yīng)了。”
那丫頭一邊說,一邊察她臉色,夜云熙略略揚(yáng)了眉,示意她繼續(xù)。
“子時過點,聽著外面有動靜,紫衣在屋里守著,我出門來看,見著那三個黑衣刺客,鳳大人已跟他們纏斗在一起,我正想幫他,就聽見殿下在屋里說了一句,要外面安靜些。殿下這一聲,也管用,將那幾個刺客喊得閃了神,鳳大人那樣的人,都忍不住笑了,不過,他手腳倒是利索,提了劍,三兩下就將那幾人給拿下了。”
“那三個刺客,就那么不經(jīng)打嗎?”夜云熙聽她講得,怎么有些滑稽。
“也不是,看模樣,還是有些身手的,至少,若是他們?nèi)藝ィ沂遣粩车摹!?
青鸞以自己的功夫為標(biāo)尺,給她估計了一個水準(zhǔn)。夜云熙心里就有些底了:青鸞與紫衣皆是出身千語山,身手比那些專門的皇城禁衛(wèi),都要高出許多。青鸞都不敵的三人,卻給那木頭輕松解決了……
“后來,我尋了繩子來,幫著他把人捆了,本是想叫醒殿下,先看看那幾個還活著的刺客,免得夜長夢多,然后看要不要連夜挪個地方,到鸞衛(wèi)營那邊去,后半夜也可睡個安生覺,卻被鳳大人攔著,不讓叫醒殿下。”
說到此處,青鸞睜圓了眼睛,有些氣了,大致意思是,看吧,果然夜長夢多,刺客服毒自盡了,后半夜也沒有睡成。夜云熙算是咂出來了,敢情這兩丫頭的氣,是充著那木頭來的,不覺一笑,又問到:
“他怎么就將你們攔住了?”她有些好奇,這兩丫頭都是有主見的人,又是膽大包天,有時代她行事都敢的,怎么就給那木頭牽著鼻子走了。
“鳳大人說,殿下剛才不是說讓外面消停些,別吵她睡覺嗎?這拿下的刺客,死活其實沒有什么區(qū)別,不必再去驚擾她,等她天亮了醒來,再慢慢發(fā)落也不遲。也無需挪什么地方,我在這里守著,就能讓她睡得安生。”
青鸞啞了嗓子,沉聲學(xué)那木頭說話,學(xué)的惟妙惟肖,夜云熙卻聽得有些愣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又聽青鸞松了嗓門,回復(fù)自己的聲音,說道:
“殿下老說他拙言木訥,其實,背著您,能說會道得很呢。那席話,說得我跟紫衣,真還不敢來吵醒您了,只得醒了瞌睡,陪著他,將那地上的刺客守著。可我覺得這心里還是不太踏實,就讓馬場的人,去請了裴大人過來。”
“裴炎又是幾時過來的?”夜云熙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出門就見著,裴炎帶著鸞衛(wèi)們,齊刷刷的站著,可究竟站了有……多久?
“殿下別提了,這馬場與鸞衛(wèi)營,也就一東一西鎮(zhèn)兩頭的距離,丑時過點去請的,過了小半個時辰,就來了。也不知那廝是如何跟裴大人講的,裴大人興師動眾,帶了那么多人過來,八成是以為,殿下要他過來打群架呢。”
夜云熙聽得笑了起來,今晨出門見著那陣仗,確實有些像是打群架的。又見青鸞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說一件又好氣又好笑的事情:
“還有更絕的呢,鳳大人見著來了那么多人,就刷地提了劍,往那門廊邊一站,跟門神似的,黑臉沉聲地說了一句,公主睡下了。”
“然后呢?”夜云熙見她突然打住,戛然而止,忍不住追問。
“然后,就沒有了啊,鳳大人一句話,讓所有人在外面站了一夜。”青鸞一句點睛,將這精彩一夜,做了總結(jié)。
夜云熙心中恍然,怪不得裴炎剛才要追著過來請罪,八成是以為她昨夜生氣了。這木頭,還真是絕,一句“公主睡下了”,說的是大實話,卻又?jǐn)[了個大陣仗,讓裴炎自己去琢磨,本就是出了差池,護(hù)駕來遲,心里虛著呢,只能硬生生在寒夜雪地里候著,少說也有三個時辰吧。
只是,縱使她平日驕奢,有時也要講些身份排場,但幾百號人于那冰天雪地里,將木屋齊齊圍著,只為她一人,睡得安穩(wěn),等她一人,睡到自然醒,這排場,是不是有些……過于尊寵了。若是此刻太極殿上的云起知曉了,會不會,也要嫉妒她。不過,一番小心思量過后,還是覺得,這種嬌寵的滋味,真心有些回腸蕩氣。
一番心思激蕩,又有了個決定,便吩咐青鸞:
“青鸞,你過去,叫上鳳玄墨,跟我回宮,今日起,他就是我的殿前侍衛(wèi)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