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夏的汴梁,氣候溫暖宜人,汴河大街兩邊一樹樹碧柳翠綠的枝條隨晚風飄揚,遠處小巷房舍頂上漸漸升起縷縷嫋嫋的飲煙。河岸下的汴河水畔停滿了大小商貨船隻,商販夥計忙碌地卸載貨物好早點回家。
偏有一些披掛著紅綠簾幔,高挑著紅綠燈籠的遊船畫舫在河心遊蕩,聲樂悠揚悅耳,婉轉撩人的歌聲在晚風中繚繞纏綿,不時還有一些歌女舞姬站在船頭扶著欄桿賞景,引得無數船伕水手觀望。有錢的商人這時不免大聲調笑,附庸風雅就此登船,一夜銷魂,一擲千金。
李多壽代主公遞交湊書後便算完成任務,按說可以返回西北了,因爲小主母宋瑤珠有了身孕,大夫人符金瓊讓她在家養胎,這樣軍情司和行人司的事無暇過問,還有卞極的商行也在年初正式併入惠和,李多壽回來正好幫上忙。
處理了一天的商行瑣事,李多壽坐在馬車上沿街邊垂柳樹下緩行,敞開著窗簾欣賞著這一幕幕熱鬧景象,見慣了邊塞的荒涼,每次回東京總有一種久違的新鮮感。快到了洲橋,前方街邊巷口忽然衝出一羣七八歲的垂髻小童,嘻嘻哈哈地互相著打趣著,反覆朗誦一首不合韻律的雜詩。
“人生莫走岐路差,時事紛亂更如麻。勸君杯酒且賞花,試看屠夫坐天下。”
這詩有點不倫不類,李多壽聽得啞然失笑,心中暗歎,誰家小童竟學如此歪詩,真是貽笑大方。不過下意識跟著默默唸叨兩遍,忽然一呆,不由楞住了。
“停車!樂彥文!你聽到了嗎?”李多壽喊了一聲,前面趕車的是樂平陽的堂弟,因他在軍情司任職,出於卞極的授意,便主動把堂弟樂彥文送到章鉞身邊以增加信任,現在也做到了親兵都頭。
“聽到什麼?”樂彥文才十八九歲,少年人注意的是汴河上畫舫那欹旎風情,根本沒留意眼前一羣小童。
李多壽搖了搖頭,見馬車停住便自行下車,伸手在懷中摸出一串銅錢解散了,笑瞇瞇地走到那羣小孩旁一把撒了出去,小孩們正歡鬧著,見了一地銅錢有些發呆,一齊停住看向李多壽,又看看地上銅錢,想撿起又不敢。
“這位小哥兒,你剛纔吟的是什麼詩啊!一定是先生教的吧?”李多壽溫和地微笑著,伸手撫著小孩的頭,頗有心機地套話。
“纔不是!”小孩一把打掉他的大手,嚷嚷道:“有個老貨郎每天到這來賣小糖人兒,只要會吟詩就給吃的……”
“哦……原來這樣啊!這些銅錢送你們買吃食了!”李多壽也懶得撿回,從一羣小孩口中也問不出什麼,轉身又走向馬車,見樂彥文還在發楞,便吩咐道:“去楊記綢緞莊!”
馬車再起行加快了速度,過洲橋到了相國寺東街口轉而向北,很快就到了位於十字路口處的楊記綢緞莊前,李多壽下車悶頭往裡走,過前面店堂進了後面庭院,正遇著楊萬出來,便攔住問道:“最近你有沒有出門?坊間流傳著一首雜詩,你聽過嗎?”
“人生莫走岐路差?”楊萬一楞,直接吟了一句,又嗤一聲道:“某怎麼沒聽說過?正二月之時就起了風頭,到後來又變了,現在只怕東京坐衙的官人們都知道,可惜一直找不出源頭。夫人讓暫時壓下這事,待主公回京再作處理。”
“你不會丁點兒線索都沒找到吧?難道有什麼不方便說的?”李多壽也很好奇,心中猜測著,不知是何人在背後使陰招,這麼做對他有何處,目的又何在?
“李彝殷去年冬天派了族叔李仁秀進京請降,你應該知道了吧?”楊萬沒直接回答,卻反問道。
“難道是他們所爲,人可還在?”李多壽一陣驚訝,這個李仁秀簡直是取死啊!
“李仁秀只是起了個頭,某以爲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因爲開始那個謠言還很隱晦,都不知所云,後來漸漸指向主公。不過李仁秀暫時還關押在鴻臚寺客館,現在李家全族的首級都送到了皇帝行在,此人說不得也要處斬。”楊萬回道。
“只怕未必!李氏全族被誅,皇帝反而很有可能留下此人安撫黨項羌,我們必須把他做掉。”李多壽仰頭望天沉思了一會兒道。
“這樣豈不是太露行跡?可李仁秀身份不低,這樣把事情鬧大了只怕不好收拾。我們正在盯著,一直在篩選與他有所接觸的官員,但還沒確認可疑的人。”楊萬心有顧慮,有些擔心地說。
“你們辦事效率太低了,幾個月還沒查出來,不如快刀斬亂麻更省事,既然此人就是謠言的源頭,就算所有人都懷疑是我們做的那又怎樣,他本就是該死之人!若此事之後這個謠言不止,那我們就要想辦法了。當然,推波助瀾者也必須要挖出來。對了,主公讓你們盯著趙普,此人有什麼動向?”
“他不是隨趙匡胤南征了麼?沒發現什麼異常的事啊!不過趙家三郎不久前補了殿內直東班,最近倒是挺活躍,常與殿前司一些軍官到潘樓請酒。”楊萬想了想回道。
“哦?內殿直東班不是馬仁禹的下屬嗎?皇帝已出征話應該是在中書省和崇元殿一帶當值……”李多壽對趙三沒什麼印象,反倒覺得劉從誨可疑,因爲此人一直與主公不和,但他是皇親不好鬧得太過,想了想又道:“只要是認爲可疑的,你們就繼續盯著,另外,我需要一些人手,三天之內必須解決李仁秀。”
“這……要不要知會夫人一聲?”楊萬隻負責布控盯梢,打探收集各種小道消息,並沒有行勸權。
“不必了!事關重大,不能再壓著,某會直接稟報主公說明!”李多壽擺擺手,決定近日就執行,因爲他已聽說,皇帝已經準備啓程回京,就不知是否知道這事,再拖下去太被動。
眼下東京沒有什麼得力的人坐鎮理事,樂平陽去了河北,柳光嗣去了河東太原各地,何駒隨李德良下南唐去了。可用的人只有單寶忠,當下又道:“派個人去桑家瓦子,請單寶忠馬上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