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拓拔波固站在會寧城頭,極目遙望南面的原野上,周軍大營隔太遠看不清,不過還能看到三四里外小黑點一樣的人影在追逐。那是周軍探馬一直試圖抵近城下偵察,但部族游騎自然不能讓他們如愿,便極力攔截周軍探馬,雙方在原野上追逐廝殺。
周軍在城東南十五里扎營,這對城內的拓拔波固來說也是個危險的距離,意味著城池會被周軍偷襲,連續(xù)幾次派探馬刺探周軍動向和兵力,終于確定,周軍也就兩萬多步騎。據(jù)黨金福所言,梁氏羌已經(jīng)降了周軍,那沿祖厲河北上的漫長糧道,有梁氏護衛(wèi)就無法截斷了。
同時,北面探馬回報,烏蘭縣的周軍出兵五千五百步騎,已過柔狼山與屈吳之間的硤口,正往西南而來,不日將到達會寧。
已到十一月初了,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軍情也越來越緊急,而答應出兵支援的蘭州白蘭羌、卓羅羌兩部共一萬二千騎至今未到,拓拔波固用以守城的僅本部一萬三千族兵,黨氏羌七千族兵,這兩萬人就是族中全部青壯,兵源已盡,無力再征。不過守城已經(jīng)足夠,但要擊潰周軍,甚至讓其不敢再打會寧的主意,就還差得太遠。
好在會寧城高墻厚,東西五里,南北兩面各四里,兩萬兵加十幾萬族人能輕松住下,只是人太多,帶進城內的大量牛羊每天屠宰,搞得城內烏煙障氣,原來本部族人井然有序的平靜生活完全被打破。
拓拔波固的祖上也曾降附大唐,所以之前八月出事時,他也想過要降周,但會寧是會州州治,投降意味著要讓出會寧周邊,及黃河兩岸最好的牧場,和一些可耕作的平地,這樣的結果別說他自己,族中長老們也都不同意。
事實上,搶掠勒索大周使者財物的事,與拓拔氏一點關系都沒有,這是黨氏羌和北面的野辭氏頭人所為,可拓拔波固就算知道,他也不可能把人交出去,甚至都不能承認,否則將在會州三羌間威望大跌。
后來涇源軍派出了使者前來交涉,可那時拓拔波固已決心一戰(zhàn),捍衛(wèi)會州羌人的領地,所以不但拒絕,還加以羞辱。
不過現(xiàn)在,只要白蘭羌、卓羅羌兩部援軍一到,拓拔波固有信心擊潰周軍,那時再談和方可保住自己的領地。是以這一戰(zhàn)不但要打,還要戰(zhàn)而勝之,那時一切都好說了。
“稟報族長,大郎過黃河進了西城門,白蘭部族長潘甫多望、卓羅部族長卓羅尊立親自率兵到了西岸,再行二十里就能渡河進城。”
這名身材矮壯的百人親衛(wèi)頭領名叫宗哥,是從部族中選拔出來的精悍壯勇,他們不用再擔負農牧,此生一直作拓拔家的親衛(wèi),族長的威權正是依靠他們得以拱固和建立。
而羌人每個部族酋長,在自己的族中,那就是土皇帝一樣的存在,雖然他們曾隨吐蕃王朝信仰苯教,后來又改信佛教,但吐蕃王朝崩潰后,羌人仍以佛教為信仰,只是不用再向吐蕃王朝繳納牛羊,貢獻青壯兵源,部族生存能力得以增強,族人生活也好轉了許多。
原本在吐蕃王朝治下,大家過得很窮很苦,各部都能安分守己,可吐蕃王朝內戰(zhàn)敗亡后,各部族反而常常奪草場,發(fā)生混戰(zhàn)。中原的大唐衰亡后也是一樣,各路軍閥打了幾十年,沒人顧得上西北這些唐時舊地。可現(xiàn)在中原的大周有崛起之勢,再次將手伸向了這里,戰(zhàn)爭也再一次來臨。
“走吧!回府衙!”拓拔波固淡淡說了一句,轉身下了城頭。宗哥在后一招手,帶上四五十名騎從下城頭騎馬跟上。
所謂的府衙就在城中心一帶,房屋大宅很破舊,但仍保留著一些唐時風格,高高的基座下有兩蹲辟邪神獸石雕,開闊恢弘的氣勢,這些都還顯示著,這座城池曾經(jīng)的輝煌往事。
一名年約二三十來歲的矮壯漢子頭戴卷檐虛帽,細小的短發(fā)辮從帽中下垂披在肩膀,見拓拔波固下馬,從臺階上快步下來,以手按胸行禮。這種行禮方式,是從吐蕃時期河中粟特人那里傳過來,為吐蕃王族所接受,強加給歷史更悠久,但文化禮俗幾乎空白的羌人。
“番錦!潘甫多望和卓羅尊立自帶糧草了嗎?”拓拔波固問道。
“回父親的話,他們趕了一些牛羊來,只夠十天之用。聽說周軍已經(jīng)到了,可以出城列陣與周軍決戰(zhàn)嗎?”拓拔番錦是拓拔波固的長子,這時忍不住問道。
“不急!你既回來了,那就留在府衙視事,為父親自過黃河去迎接兩族援軍,讓拓拔達古率五百人下河撐筏等著。”拓拔波固板著臉,打算先回后宅換下圓領常服,披上鐵甲,再率騎從去接人。
與烏蘭縣城一樣,會寧城西門也是毗鄰黃河岸邊約兩三里,因為兩頭是被堵住的,所以出城就是黃河岸邊渡口碼頭,那里已經(jīng)停放了三百多條木筏,以繩索相連成一片,停泊在碼頭外的河面上。
拓拔達古接令,率兵下河解開部份纜繩,族兵們以五人一隊,分派到各條木筏上,做好這些等了不久,拓拔波固出城到河岸邊下馬,沿碼頭棧橋下了木筏,一聲令下,族兵們齊齊揮動篙漿劃動,木筏緩緩駛向河心,速度很慢。
巳時隅中,終于到達對岸,恰好白蘭羌和卓羅羌的援兵已經(jīng)到了,正在岸后平原上列隊等待接應。拓拔波固一上岸,就見老熟人潘甫多望和卓羅尊立正騎馬在河邊觀望。
“二位遠道而來,卻讓二位久等,恕罪恕罪!”拓拔波固大笑著按胸行禮道。
“我們休息一下也好,只是……聽說周軍已經(jīng)到了,可曾開始攻城?”潘甫多望年約四十來歲,長得又矮又瘦,而且皮膚黝黑,雙目閃著精光,看起來非常狡猾。
“還沒有!就算他們攻城又何妨,一時半會兒也無可奈何。”拓拔波固冷笑道。
“那倒是!如今我們援軍一到,全軍出城與周軍一戰(zhàn)也沒什么好怕的。”卓羅尊立年約三十余歲,個頭高大魁梧,一下巴濃密大胡子很是顯眼。
“不可不可……至少也要先耗上一耗,讓周軍銳氣消磨殆盡了再戰(zhàn)不遲。”潘甫多望笑瞇瞇地說,想了想又問道:“敢問拓拔族長,周軍可派了使者進城?”
“沒有!怎么?潘甫族長這話何意?”拓拔波固聞言一怔,暗想自己之前羞辱涇源軍使者在先,周軍怎可能再派使者。
“哈哈……不急于這一時,還是讓我們的勇士們先渡河,進城休息了再說。”潘甫多望卻大笑著賣起了關子。
本就是來迎接的,拓拔波固也不好再說什么,當即讓兩位族長調派部份族兵登上河中木筏,隨之開始來回擺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