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你》是有原著小說的。當年看過電影以后,張潮也找來原著稍微翻了一下,與電影的差異還是比較大的。
電影編劇保留主要的人物關系和故事框架,但是重塑了大量的細節,模糊了其中殺人部分的內容,不過整體上比原著小說更加凝練,情節的結構感也更強,能給予張潮更大的發揮空間。
小說家和編劇,基本算是兩個行當。前者更多以自我為中心,后者則要服務于影視劇項目,以播放效果為中心。
所以張潮決定以電影版作為基礎,加入自己的一些創作想法,尤其是增加男主角曉北的戲份。這大概就是男性作者與女性作者創作偏好不同了。
此外原故事里有很多屬于2015年以后才會有的生活細節,比如學生們人人有手機,還有發達的即時通訊軟件、社交媒體,以及遍布公共場所的攝像頭等。
這些都需要根據2004年的實際情況進行改動。
小說以一個陰沉的午后,胡筱蝶突然墜樓為開始,作為好友的程念,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從圍觀的人群中走到胡筱蝶的尸體旁邊,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蓋在好友身上,維護她最后的一點體面和尊嚴。但是這樣的舉動,卻引來了人群中一道充滿戾氣和冷漠的目光注視。程念的人生會因為這個善意的舉動,而永遠地被改變……
“這時候的程念還不知道,并不是所有少年都如她一樣純良如山間的泉水。而衛萊內心懷有的惡意,足以讓地獄里的業火也黯然失色。
對衛萊而言,胡筱蝶絕望跳樓并不意味著結束。她要毀滅的不僅是身體,還有精神,甚至靈魂。程念對胡筱蝶的同情,讓衛萊覺得胡筱蝶還沒有‘死透’……”
一個小時,敲了一千多個字,給小說開了個頭。相比原故事,衛萊的出場早了點,心理描寫也直白了些。但是張潮寫這部小說的目的,不僅僅是想反映校園霸凌問題。
他還想探討青少年的惡意。在學校當老師處理各種霸凌事件的時候,他就發現這些中學生對他人的惡意,很多時候近乎于毫無道理,卻又黑暗如深淵。
受害者無意中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還有老師的某次批評或表揚……都有可能成為霸凌的導火索。而如果受害者不會反抗,那么霸凌行為會持續升級,直到奪走生命。
他在現實中聽過最冰冷、毫無人性的一句話,就是從處理的一個學生嘴里說出來的:
“她不是沒死成嗎?那干嘛要處分我。”
所以除了女主角程念和男主角曉北,衛萊這個角色也很重要。不能單純把她塑造成原故事里那種表面是富家千金、乖乖女、學霸,背地里是校園霸凌頭目的形象。這樣雖然有一定的二元性,但兩張撲克背對背貼在一起,是算不上立體的。
原故事當中對她為何會形成這種雙面性格,敘述的也不夠充分。雖然她有一個有著濃厚等級意識和喜歡推諉責任的母親,和一個冷漠苛刻的父親,但是還不足以讓她變得這么殘忍。
所以挖掘衛萊性格形成的過程,也是張潮構思的重點。
而且增加衛萊的戲份,還不能喧賓奪主。對程念、曉北的人物特色,也要挖掘得更深入一些。這樣才能形成敘述上的平衡,也才能讓那句話更有震撼力——
“你守護這世界,我守護你。”
這樣的話,這篇小說的字數可能就要奔著20萬字以上去了。如果每天能在廣播站敲2000-3000字,自己上課摸摸魚,手寫2000-3000字,那么一天就是5000-6000字——當然不可能每天都這么順利。
所以至少要40天才能完成這部小說。不過下周再上一周課,也就要放寒假了。高三寒假只有10天,初七就要返校。這段時間他可以去老媽單位里借電腦碼字。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不能去微機室上網了,“博客中華”那邊的更新可能要中斷一段時間。
對了,今晚還有一個學習成果匯報會……
張潮提前結束了碼字,拷貝好文章,就去學校的公共電話亭,插入IC卡,照著筆記本上記下的號碼,撥通了東方興的電話。
遠在燕京的東方興看到一個福海區號開頭的固話號碼撥來電話,高興壞了,連忙接起來:“喂,是張潮嗎?可算讓我找到你了。這是哪兒的電話?……你一定要買個手機了!”
“你在找我?”
“下午我給你家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
“哦,我爸平時住學校,周末才回來。我媽可能還沒有下班。有什么事嗎?”
“當然有事,大事,大好事。你知道你那三篇文章引發了多大的反響嗎?”
“……呃……”張潮當然想知道,但他總不能說自己偷偷上網被學校處分了吧,只好含糊地道:“不太清楚……學校最近期末了,比較忙,沒看新聞。”
“理解理解。告訴你,因為你那三篇文章,在我們‘博客中華’與《南國周末》的推動下,在這兩天內,已經……”東方興把截止到傍晚前發生的事情,和張潮講了一遍。
當說到參與組織比賽的大學,把特招名額都取消的時候,東方興的情緒也到達了頂點:“……三篇雄文,就給《新芽》雜志和新理念作文大賽給扒了皮、拆了骨。你這三篇文章,簡直是三把手術刀,也是三枚炮彈!而且你這周發的幾篇關于芙蓉姊姊的文章,反響也很好,每篇的閱讀量都有……”
東方興還在喋喋不休,張潮卻已經懵了——大學取消特招“新理念作文大賽”一二等獎得主的政策了?那我想借這個東風,讓大學特招我的計劃不是也跟著泡湯了?
這計劃原來的邏輯總結起來就是《阿Q正傳》里的那句經典臺詞:“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現在和尚摸不得,不就等于我也摸不得了嗎?
張潮把大家通過寫作升入頂級學府的路斷了,也等于斷了自己的路。現在的張潮不是小尼姑,而是老虎屁股,哪個大學還敢摸。
張潮腦子嗡嗡的,被自己扔出去的回旋鏢扎得不輕。他還是低估了《南國周末》的影響力。至于“博客中華”么……在大眾影響力方面,就是“那晚,我和科比合砍了83分”的存在。
東方興說了半天,終于講到重點了:“現在有好多記者都打電話給《南國周末》,想要采訪你。他們的主編讓我問問你的想法。我覺得,這是一次好機會,只要我們好好策劃……”
張潮此刻已經聽不進方興說什么了,下星期他爸媽就要來學校了,他的處分通知也會貼在公告欄上,這時候曝光身份,和龐云這兩天的遭遇有什么區別?
所以他連忙拒絕了東方興,推脫期末太忙,而且也想低調一些。不等東方興再說什么,就匆匆掛掉了電話,一路小跑奔向學校的小禮堂。
東方興想了想,決定還是再邀請一次,于是回撥了剛剛的號碼,可響了好一會,才被接起來,但電話那頭卻變成了一個女聲:“喂?”
東方興一愣,問道:“你是誰?張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