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天,鄂碩氣的將女兒關在房間里閉門思過,食物讓下人送來。本來他想讓冬卉去花園做粗活,婉晴不舍得,冬卉自小便跟著她,猶如二小姐般的享福,冷不丁做那些事情,肯定是做不來的。
在婉晴的再三苦求下,冬卉留在她身邊,但是一樣不準出門。
冬卉怕婉晴傷心想不開,盯著她吃,盯著她喝。婉晴實在是受不了,抱怨道:“你再這樣,我便什么都不吃了!”她這才撅著小嘴跑邊上烤火。
倚在窗邊,婉晴手捧一卷宋詞看著,細細品味那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該是何樣悲傷?
“小姐,小姐!!”屋子外緋云一疊聲的呼喚。
冬卉眉頭一皺,迎了出去,婉晴窩在暖炕上聽她叨叨緋云,“我現下里就不想看見你,一見著你,小姐都沒好事兒!”
“冬卉姐姐,不怪我呀!”緋云委屈的解釋。
冬卉那張利嘴能活活說死緋云,婉晴好氣又好笑,便嚷道:“冬卉,讓緋云進來說話!”
就這又聽冬卉嘟噥,“你看,小姐偏生還心疼你,怕我難為你!”
緋云嘻嘻笑著跑了進來,向小姐作了個揖。
婉晴柔聲道:“出什么事兒了?”
緋云一改嬉笑神情,斂目正色道:“宮里頭傳話,讓小姐明兒進宮一趟!老爺叫我來看看,小姐可有上好的衣裳和首飾。”
宮里?
婉晴道:“可知道是誰傳我進宮的?”
冬卉一臉喜色,插嘴道:“難不成是十一阿哥?!”
婉晴白了小丫鬟一眼,真是個傻丫頭,“你趁早保佑不是他。那日他好一通沒臉,若真是他傳我進宮,那必不會是好事!”
冬卉訕訕噤聲。
緋云對此也有耳聞,急忙擺手道:“應該不是。傳話的是為公公,聽說是皇太后娘娘身邊的紅人!”
皇太后?!
孝莊?!
婉晴唬了一跳,這才順治十年,前世在順治十二年入宮才見到這位頗有手段的皇太后,今生怎么變了?
事情慢慢岔開了軌道,究竟是怎么搞的?
婉晴著急下了炕,抓著緋云的胳膊,緊張道:“可有打聽因為何事?”
緋云膽子小,見狀嚇著,啞著聲音道:“老爺問了,可那位公公什么也不肯說,只說上頭的意思,奴才們不敢揣摩,也不敢多問。”
“也是了……”婉晴松開她,“你去吧,和阿瑪說,我有衣裳首飾,明兒進宮不會給他丟臉的,讓他盡管放心便是。”
緋云點點頭,有點不放心,“小姐臉色不好,沒事兒吧?哎,宮苑深深,小姐心里肯定不安,要不我下去煮一碗安神湯予小姐喝?”
婉晴莞爾一笑,捏了捏她包子一樣的小圓臉,“不用忙了!你自去稟告阿瑪吧!”
緋云應了聲,揉了揉臉,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冬卉也很憂心,“不知皇太后為何召見小姐,想來定和十一阿哥有關。”
婉晴沒說話,冬卉哪里知道博果爾身邊的福臨才是備受人矚目的。若說皇太后召見她,有可能是十一阿哥漏了風聲,也有可能是福臨不小心暴露了行蹤。
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心里突突亂跳,頗覺不安。她讓冬卉點了凝香露,又念了幾頁《詩經》,靜了靜心,才覺好些。傍晚時候,梅氏來了,手里頭拿著不少好東西,生怕婉晴寒酸出不了門,又交待了好些話,無外乎是要知禮,守規矩之類的。床邊放著一雙花盆底,婉晴不禁皺了皺眉,素日她是不常穿這個的,走路累不說,還不方便,但明兒進宮,這鞋子也是規矩和禮數。
清晨醒了個大早,也可以說,她根本沒怎么睡著。冬卉合著玫瑰花汁子予她梳頭,辮子從頂到發梢,均是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很是好聞。
穿上熨燙過,掛了一夜的淺粉色旗裝,顯得素雅大方。婉晴一向不喜歡顏色太過艷麗的衣裳,淺粉色與碧青色是最長穿的。發飾也不需要太過奢華,只別了幾枚銀釵,佩上瑪瑙耳串便罷了。踩上花盆底,走路也拘謹多了。
婉晴帶著冬卉至大堂見了鄂碩,鄂碩上下一打量,感嘆自己的女兒當真別具風韻,遂沒說什么。梅氏則嫌婉晴穿的太素,不像個大家小姐的樣子。婉晴溫婉一笑,“聽聞皇太后娘娘勤儉,若我穿的太過華麗,便失了好印象了。”
梅氏點點頭,連連稱是。
鄂碩實在怕這個女兒再惹得孝莊不高興,沉著臉又囑咐了幾句,便讓李管家駕車送小姐至西華門。
及至西華門前,早有小內監站在外頭候著,一見馬車停下,便殷勤的迎上前道:“可是董鄂家的大小姐?”
李管家作揖道:“正是!煩請公公通傳一聲。”
那小內監滿臉堆笑,“皇太后娘娘等了許久,我這便帶小姐進去!”
婉晴道:“有勞公公了。”一邊從冬卉手中接過銀子,塞給那小內監。
小內監趕緊將錢揣進懷里,笑得合不攏嘴,“馬車停在這里,小姐快隨我進去吧。”
點點頭,婉晴小心的跟在那小內監的身后走進甬巷。
宮里的墻很高,高的擋住了燦爛的陽光。她仰頭望著那被割裂了的湛藍的天空,像是一道枷鎖,隔開了外面的世界。前世入宮后,她成日間流連的地方,不過是承乾宮、養心殿、寧壽宮,還有慈寧宮,循規蹈矩,不外乎想求個安生,卻偏偏不得安生。
對于慈寧宮,婉晴不陌生。前世得福臨那樣的寵愛,她必須討好皇太后、討好皇后以保全自身。只可惜,到頭來,非但沒保得住自己,也沒保住孩子。
到慈寧門前,婉晴頓住了腳步,心里慌亂的很。孝莊從來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更不是個心慈手軟空有美貌的女人。她能在先皇駕崩未留下遺詔的情況,聯合皇父攝政王多爾袞擁立只有六歲的福臨登基,又能讓多爾袞對她死心塌地的忠誠,連唾手可得的皇位也拱手相讓,實在不能不令人敬服。
孝莊并不喜歡婉晴,婉晴心里很清楚。她怪她專寵,恨她奪走了兒子所有的情感,她日日尋著花樣變著法兒折騰婉晴,威嚴與慈愛并重,令人怨不起,恨也不可能,婉晴當時心性單純,心服口服的聽她的話,老老實實受教。
婉晴怕她。這個皇宮,她唯獨怕她。
小內監見婉晴站在門邊發起呆來,忍不住催道:“小姐,咱快進去吧!皇太后可沒那么久的耐心!免得責怪董鄂家。”
她回過神,笑了笑,硬著頭皮入內。
慈寧宮外頭擺著時令花兒,一盆接一盆的綠梅,煞是嬌艷好看。此刻婉晴沒那個心思觀賞,眼睛也不敢亂瞧,亦步亦趨的往正殿走。
殿外站著蘇茉兒,她待人一向和藹,婉晴下意識沖她溫婉一笑。蘇茉兒愣了一愣,繼而展顏,“董鄂家的小姐果真是個妙人,怪道招人喜歡。”
婉晴微微欠身,“姑姑過譽。婉晴承受不起。”
蘇茉兒笑了,“真是個知禮的孩子。皇太后娘娘等著小姐呢,小姐快進去吧!”推開門,側身引領她前行。
正座上坐著一位年近四十三的婦人,其風韻猶存,眉宇間俱是巾幗不讓須眉之色,眼眸犀利,不怒自威。她打量婉晴半晌,方道:“你便是那董鄂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