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早,贛榆縣城文峰塔前就擠滿了人,四周村落的老百姓,紛紛來到這個有宋繼柳這個保護神保護的地方,打聽小鬼子進攻的消息。心想:發大水爬到屋頂上,過一時算一時。
又是幾團逃難的人家涌入城區,從他們的行李來看,大多都是較為富裕的家庭。他們擠在大街倆邊,歇歇腳,一面狼吞虎咽地喝著討來的生水,一面用疲憊的聲音回答人們各種詢問。人人面黃肌瘦,個個疲憊不堪。
“這種日子真是沒有辦法過了!”難民中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婆向老百姓們訴起苦來,“這叫什么事呀?成天提心吊膽亂跑,生不如死。若不是這幾個可憐的小家伙拖著腿,我早就在過黃河時跳下去啦!”老太婆說著,不由大哭起來,凄慘的淚水落在腳邊一個躺著小男孩子身上。只見小男孩子更是可憐,他瑟瑟發抖地縮在地上。
小男孩子可能是老太婆的孫子,聽到這個哭聲,眼睛也開始紅了起來……
老太婆的話引起了村民的同情和感觸。一個青年婦女十分氣憤地接上說:“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咱老百姓遭殃。這些年來,納糧交稅,養了那么多兵馬,都是些白吃干飯的飯桶。小鬼子一來,跑得比兔子還要快,老百姓大瞪著雙眼叫壞蛋禍害。”
“別說這些惱人的啦,再說就要氣死人了!”人群里響起雷鳴般的聲音。
人們的目光立即被這個聲音吸引了過去。
說話的是個二十二三歲的小伙子,結實的體質,寬廣的胸脯,濃眉大眼中透出一股英雄氣概。他叉開雙腿站在那里,象正義的孫悟空,兩個握緊的拳頭半懸著,擺出一副戰前的架勢。給人一種少見的安全感,從黑暗中看到了希望!
小伙子不在意人們驚訝的目光,放大聲音地繼續說下去:“那些國民黨當官的,平時對老百姓本事可大了,聽到炮聲,就腳底抹油——竄了,連兔子都追不上他們。咱們老百姓是白養活他們了,真還不如喂條狗,狗在不咬主人的同時還能看看門哩!”
“楞種,別這么胡亂瞎說。”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慌忙拉了他膀子一下。
小伙子正在氣頭上,瞪了中年漢子一眼,不以為然在甩了一下被拉的膀子說:“大,俺們沒有什么可怕的!”這幫王八蛋狗官怕小鬼子,還不興人家老百姓說說。”
“高大朋大侄說的對!說的都是大實話呀!”人群中又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大家一聽這熟悉的聲調,就知道這是宋得森。
宋得森是宋繼柳的大大,為人正直,樂于助人,好打抱不平,原贛榆地區青幫秘密頭目。他五十多歲,有膽有識,大家有事特喜歡找他商量。在青口四周十幾個鄉里威望特別高。
“再說國民黨帶兵的,除了萬毅團長等個別正直的軍人之外,又還有幾個清正廉潔的?吃空名,扣軍餉,借新蓋營房之機,大搞房地產生意,把擅賣老營房的錢款私分或直接裝進自己的腰包。”
“不錯,是這么回事。”一小伙子道。
“真是腐敗透頂!”得森又道,“他們把軍隊看成了搖錢樹,哪還有心思,搞真正的軍訓,更沒有膽子同小鬼子真槍實彈地硬拼。再說我們贛榆吧,這兩年總是把那幾條破路刨了再修,修了再刨,大搞面子工程,目的就是要多撈幾把,把一塊錢的工程價值假報成十元甚至上百元的‘預算’,大行貪污之便。另外,我們縣城里幾個居民區內的廁所、特別是外人看不到廁所,已經幾十年失修了,大便都冒出池子外了,也沒有人過問。可是,就那幾個能讓外人看到的廁所,剛剛修了一年多又砸掉重修,每重修一次,就有人就從中撈取了大量的回扣等好處費,反反復復,竟然讓個別官老爺的子女和親屬都從中發了大財。總歸一句話:民國這個大堤,已幾乎被螞蟻搬空了,亡羊補牢,為時已晚了!”
老宋的話音剛落,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得森,下不能犯上,這是孔子賢徒子貢的美談呀!”
大家伙一怔,順著聲音望去,仔細一看說這番話的是大地主、鄉長吳明示。
吳明示身著嶄新的中山裝,雙手反背在腚后,伸起公雞脖子,乜斜著母狗眼,臉上流露出不大自在的眼色,一看又是一個克死父母的晦氣鬼。
“國難當頭,俺們這里也只有國民黨的朱愛周縣長和張自忠軍長、萬毅團長等少數人,真心打小鬼子,可是你們這些讀過圣賢書的老太爺們,又有幾個真心幫他們抗日的?別穿大褂日狗——說人話不干人事!”村民李二十憤憤不平地說道。
面對這沒鼻沒眼的攻擊,吳明示被罵得狗血噴頭,真想大發雷霆,可讓憤怒的老百姓給鎮住了。只好尷尬地站在那里,象只敗陣的公雞灰溜溜地想溜。突然,一聲馬叫從背后傳來,讓理虧想溜的他嚇了一大跳。一支馬隊從街的一頭開來。
走在隊伍前頭的,是個二十八九歲的青年,健壯的身材,濃眉大眼,舉止莊重。走在此人后面的一人,年紀和他不分上下,面型和體型也相差不大,行動灑脫,帶著一定的風度。
宋得森撥開大家,迎上前去,親切地招呼說:“朱縣長,劉主任,你們來啦。對了,俺們家的小繼柳他們吶?”
朱愛周指揮隊伍休息。劉寄萍快步迎上來,握著宋得森的手,熱情地說:“宋老先生,您老可好呀!”他迅速地掃了大家一眼說:“小鬼子離這里不遠了,宋繼柳宋隊長正帶人步步為營地阻擊他們,大伙為什么還不快撤?”
“大家伙正為這事抓瞎哩。”宋得森說。他靠近一步,放低嗓子,“劉主任,大伙正一籌莫展。你是不是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發動一下子?”
“是宋大哥呀,你也在這里。”高大叔笑呵呵地打著招呼。
“俺這才剛到。”宋得森邊擠過來邊笑著回答,“剛到就聽到了大朋侄子在這里罵人。”他瞅著大朋笑笑,大朋委屈地瞪了對方一看。然后,把本以握得很緊的拳頭,又用力地握了握,仇恨地向吳明示看去。
“這些狗日的是該狠罵!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嘛。不去用槍口對著小鬼子,只用屁股對著侵略者,這能叫老百姓不罵娘嗎?!”
“對,對對……”人們不斷地點頭
多日來總是這樣,每聽到炮彈的爆炸聲,沿海地區的居民便到處逃難。他們象一群受驚鳥兒,從關外跑到關內,往往是躲過小鬼子的東洋刀,卻又碰上了兵匪的大砍刀。百姓也不是不知道破屋遇到大雨天,房里沒有干地方。然而又有什么辦法呢?發大水爬到破泥屋子頂端——等死。
宋得森掃了一眼眾人,接著說:“關于官場上的事,本人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點的。就拿咱們原縣太爺嚴懲濟寬來說吧,他平時待老百姓可狠毒了,不單單欺壓百姓,更是愛財如命。他只知道枕著小老婆和小情人的胳膊睡覺,從不給老百姓干實事,就是干了也只是應付上面的花架子,并只在形象工程上下工夫。”
“誰說不是!”一小伙子道。
宋得森又掃了一眼眾人,道:“此壞東西同小鬼子差不多,從沒真正地幫老百姓干一件好事,就是干了一點所謂的好事,也是從中大撈一把,大拿回扣。前幾年,贛榆的所有工程,那一樣不是他嚴濟寬的家人干的,叫他的家人幫他貪污呀!其實,他嚴濟寬并不是太聰明的人,只不過把一個只值一塊錢的活,叫他的家人去干,叫**給上百塊錢罷了……”
“媽呀,我說他的幾個弟弟和老婆為什么都來贛榆了,原來是為了幫助他搜刮民財的呀!”人群中有人打斷了宋得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