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下兩下的躍下臺階,幾步就到了王婆子面前:“王嬸子,有日子沒瞧見您了,快進來坐坐。”
王婆子雖是負責浣洗的下人,可有些規矩還是明白的。
主子的屋能不進就不進。
要知道,金家做的是什么買賣,滿地的金銀,就等著你犯錯呢。尤其是這金四爺,據說藏了一屋子的寶貝,到時丟一件壞一件的誰都賠不起,萬一有人不小心打碎了,然后故意引她進去栽贓呢?
再說,老爺壽誕的時候他不就丟了兩樣寶貝?弄得雞飛狗跳,現在還沒個消停呢。
所以說什么也不進門。
夏至也不勉強,只笑著讓她在外面等,然后進屋里轉了一圈,捧了兩件衣物出來。
王婆子認得,是四奶奶的衣裳,前兒才洗干凈了送過來,怎么又要洗了?
不過主子的事也沒法打聽,到時說你洗得不干凈要打要罰的也劃不來,于是就想接了,怎奈手里還捧著托盤。
夏至自然而然的接了過去,又笑瞇瞇的讓小丫頭給她包了點心:“我們奶奶說,王嬸子的衣裳洗得最干凈了,還有一股子香味,特別喜歡。有心想謝謝嬸子,不想今日回了娘家,所以奴婢就代奶奶謝過了。這些點心,算是奴婢的心意,想必奶奶日后還會打賞的。嬸子先吃著,若是覺得好,只管說,我再使人給您送去……”
王婆子是個粗使的下人,平日也沒誰對她這般客氣,更何況眼前笑得眉眼彎彎的還是相府的丫頭?旋即咧了嘴,只道四奶奶是個心善的人,又刻意露了口風:“洗衣服雖然要用水,用皂粉,但各有各的招兒……”
可也不說是什么招,夏至本意也不在此,便會意的笑了。
倆人竟有越聊越投機的架勢,但王婆子不能多待,又見夏至捧了四爺的衣物,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姑娘,要不我先把四爺的衣服送過去,再……”
夏至臂一收,恰到好處的繞開了她,轉頭笑道:“不過是幾步路,推了門便到了,嬸子何必跟我這般客氣?”
王婆子只覺得這丫頭真是熱心,于是又寒暄幾句,便樂顛顛的走了。
夏至捧著衣物,深深的吸了口氣,只覺皂角的清香亦蓋不過金玦焱身上的氣息。
她不覺耳紅臉熱,捧了衣物進屋,把小丫頭支使出去,便掩了門,將孔雀藍平金緞的衣裳罩在了自己身上……
不多時,夏至臉紅紅的出來了。端著托盤站在如意踏跺上吹了半天冷風,方往烈焰居而去。
烈焰居多是小廝,因金玦焱不在,此刻正拉幫結伙的在院里鬧騰,見主屋的人破天荒的降臨東跨院,還是丫鬟中最俊的一個,頓時瞪直了眼。
四奶奶那邊的人自是不好得罪,而且巴結還來不及呢,于是夏至一本正經的說是來給四爺送衣服的,他們也就沒爛。千依因為跟立冬相熟,還對人家有意,想著心上人的姐妹過來了,怎么也要好好招待,便狗腿的引她到了山月軒,外間是書房,里面就是臥室,金玦焱慣用的東西都在這。
夏至一個回眸,千依就退了,出門跟其他小廝熱烈討論起阮玉身邊的丫頭,環肥燕瘦的品頭論足,順帶還談起除夕時主院擺了幾桌席面,對四奶奶的氣度贊不絕口。
夏至站在金玦焱常待的屋子里,只覺到處都是他的氣息,讓她的身心漲得格外飽滿,忍不住呼吸急促。
她放下衣物,手緩緩撫過他用過的桌子,坐過的椅子,飲過的茶杯,再拂過臧藍金絲的窗簾,綻放清香的梅花,下了一半的棋局……
手觸涼潤的棋子,看著黑與白的星羅棋布,不禁想象,夜深人靜,誰會與他對弈?
于是不知不覺的,情不自禁的就撫上了石音色的錦鍛床帳……
恰在此時,璧兒進了屋。
雖然金玦焱不在,但是她作為他的貼身丫頭,可以理所應當的出入他的所在。而且四爺不在,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想著四爺陪著四奶奶回娘家,想著四爺最近的偶有失神,在有人提到四奶奶時也不是橫眉立目而是若有所思的微妙變化,她就不安,直擔心這一路上可千萬不要出什么“意外”。
當然,她明白,自己再怎么努力頂多也就是個姨娘,而且看太太的意思,四爺將來還要娶那個表姑娘。
雖然太太說四爺小時是如何如何喜歡表姑娘,她瞧著卻不像,而且現在無論怎么看,四爺都是對她極好的,于是縱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可也不愿四爺把心思分給別人,哪怕只有一點也不好。
所以她焦灼著,無奈著,只想著天快點黑,四爺好趕緊回來。于是也坐不住,院里院外的走,自然就進了金玦焱慣常待的山月居。
先是看到擱在檀木書桌上的衣服,還想著王婆子怎么不知會一聲就進來了?可不要丟了什么東西,而且這衣裳放得也太不是地方了。
抱了衣裳,便往里屋而去,卻驚見床前立了個穿桃紅錦緞夾襖,高腰十字瑞花條紋錦裙的女子。
且看高挑而窈窕的背影,她不禁失聲叫了句:“四奶奶……”
那女子倏地回了頭。
璧兒再次一驚,轉念一想,四奶奶回了娘家,怎會在這?方才真是糊涂了,哪怕只看這身打扮,也不能認錯,關鍵是這丫頭跟四奶奶個頭相仿,身段也相似……
等等,這丫頭,不是四奶奶身邊的夏至嗎?她怎么過來了?還跑到了四爺的床邊,她要做什么?
于是關于女人的直覺以及在這種非常時期自然而然產生的敏感又在璧兒身上上演了一番。
雖然女人總是疑心重重,但總有一兩次是碰對的。
璧兒就碰對了。
于是立即冷了臉,提起了嗓門:“你在這干什么?這是你來的地方?”
夏至反應迅捷,拍拍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慢慢走過來,視線落在璧兒懷里的衣物上:“我是來給四爺送衣裳的。”
語畢,就要走。
“送衣裳?”璧兒冷笑:“送衣裳有王婆子,我倒不知,夏至姐姐什么時候到了浣洗處?是犯了什么錯惹四奶奶不高興了嗎?那你應該去求四奶奶,而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我們爺跟前湊!”
看著夏至青下去的臉,璧兒愈發來了氣勢:“再說你來得不是時候,看來真是不得重用許久了,難道不知今天四奶奶回娘家,四爺也跟著回去了嗎?”
說到這,再次提起了擔心,語氣愈重:“你就算要賣乖取巧,也得看看時候。再說,能不能爬四爺的床,還得看四奶奶答不答應!”
“啪!”
璧兒只來得及聽到一聲脆響,待眼前的一切重新恢復平靜,待她下意識的撫上臉頰,方意識到自己被揍了。
她被夏至甩了一耳光,從沒人碰過一指頭的她被個賤人給打了,臉頰跟心頓時都火辣辣的痛。
將懷里的衣物往地上一扔,伸手就向夏至抓去。
倆人你來我往,扯頭發,刪耳光,踩腳丫,踢肚子……打得不亦樂乎。
同樣的身份,自是不用顧忌,而夏至在身高上就占優勢,下手只往狠里招呼,尤其一早就知道了璧兒的心思,更將鐘憶柳也算進去了,于是氣上加氣,直把璧兒打得滴流轉。
璧兒先前仗著恨勁還能跟她支吧一兩下,可她一直是被寵著的,院里的小子們也都讓著她,哪比得上夏至有戰斗經驗?所以沒一會就撐不住了,又哭又叫,卻不求饒,只死力往夏至身上撞。
外面的小廝正聊得熱火朝天,有幾人還拿了主子的賞,開始擲骰子。
正月里,只要不耽誤活兒,主子們是不禁賭的。
于是你叫我嚷,鬧得不亦樂乎。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抬起頭:“你們聽,好像有什么動靜……”
又鬧了一陣,方靜下來,山月軒的打斗便傳入耳中,還有人哭叫。
眾人頓時沖過去,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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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阮玉就看到了這個樣子。
夏至已經收拾一番,雖然臉上有幾道紅印子,但是氣勢尤在,端端的跪在那,一副不屈不撓的模樣。
璧兒則哭成了淚人,不僅眼睛腫得像桃子,兩腮亦成了豆沙包,還露了“餡”。
金玦焱坐在廳中的太師椅上,眉心緊蹙。
他是聽盧氏說起這段的,然后就急忙往回趕。
他不是很明白事情的起因,只知道兩個丫頭打起來了,百順給他看剛剛洗過如今被踩爛的衣裳,現在就堆在阮玉的手邊,可是她不說話,也沒有表情,他的心里就憋了股氣。
“看了大夫沒有?”
問這話的時候,金玦焱的眼睛是瞧著璧兒的。
璧兒便嘴一癟,哭得更厲害了,雖然被打得有點腫,卻更有一種梨花帶雨之姿。
夏至看得火大,只恨沒把這小蹄子打得更腫些。
“你看這事怎么辦?”
這話是問阮玉的。
阮玉抬了眸。
怎么,是要同我商量?我怎么知道這事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