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丫頭只遠遠的見了一眼, 便臉紅心跳,呼吸急促,還有當眾昏倒的, 就連那些媳婦子, 亦是目光閃爍, 心如撞鹿。
現在墻根下, 甬道邊, 時不時就會聽到季桐這個名字。
也不知是誰,在后園最大的那棵松樹上刻下“季桐”二字,旁邊又畫了個牽手的女人, 害得大家這幾日一直在猜,這個女人是誰?這個女人是誰?
真不要臉!
相比下, 只有清風小筑最為安靜, 大約是因為季桐在相府教習多年, 不管見沒見過的多少都聽說過這個人,所以沒那么大的反應, 倒是有不少別處的小丫頭最近總往清風小筑跑,無非是打聽季桐的喜好,所以立冬近來特別的忙。
而她……
作為曾經的下等丫頭,她不過是遠遠見過季桐飄然而過的淡青色袍服,從未產生過任何幻想。可是花總要開的, 再加上那些丫頭們的追捧, 她的心也不禁蠢蠢欲動。
她下意識的扯了扯銀紅的焦布比甲, 想著為了不越過主子, 也不好穿新制的衣衫, 同屋的綠翹說藕荷色的絲綢襯得她就跟新開的凌霄一樣嬌艷。
阮玉的目光瞟過來,她急忙收回心思, 往前一指,脆聲道:“奶奶,怡然院就要到了呢……”
阮玉轉了眸子,但見怡然院外面擠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都是情竇初開的丫頭,嘁嘁喳喳,也不知隔著門窗更或者說隔了整個院子,能看到什么,個個興奮得小臉通紅,竊竊私語,有人甚至流下了激動的淚。
阮玉搖搖頭,這大約就是古代的追星族吧。
也不知是誰先看到了她,喊了聲“四奶奶來了”,然后眾人紛紛轉身,給她請安。
這時候,李氏也來了,帶了幾個粗壯的婆子和媳婦子,一過來就大呼小叫:“都在做什么?手里的活也不去干,等死么?”
一藍衣婆子隨手抓了個近邊的丫頭,啪啪就是兩耳光,丟給旁邊的媳婦子:“捆起來,打二十板子,關柴房里,明天發賣出去!”
那丫頭就要磕頭求饒,可還沒等跪下便被人堵了嘴拖了下去。
余人見狀不好,紛紛逃散。
婆子們作勢去追,又喊又叫,跟攆鴨子似的,只一會,就噼里撲棱的跑了個干凈。
李氏忙了一通,仿佛才看到阮玉,連忙收了狠色迎上來,滿臉的笑意:“弟妹,你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如今大夫來瞧過六姑娘,直說六姑娘的精神可是好多了。這人的精神一好,身子也就跟著好了,如今八月姨娘可是到處都夸弟妹是個好心人,老爺也格外高興呢……”
笑了會,拿帕子抹了抹唇角:“不過這話說回來,自打季桐先生過來了,這些丫頭可就不聽使喚了呢,你剛剛也瞧見了,我現在是想找人遞個話都抓不著人影。弟妹,你不當家是不知道,我這一天忙得陀螺似的,如今更是……可這也不能都打了賣了,否則誰來干活?只是這么下去……”
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太太最近可是很生氣呢……”
這么說,她請季桐過來教習,是功過相抵了?
不,應該是過大于功,因為她已經影響到府里工作的正常運轉了。
阮玉垂著眸,聲音不冷不熱:“二奶奶大可以把丫頭們都召集起來,制定嚴明的獎懲制度。不過聽二奶奶的意思,如今‘懲’是不奏效的,所以不妨‘獎’。至于獎什么,很簡單。丫頭們不都喜歡往這院湊嗎?那就獎她們誰最近活干得好,便到怡然院來伺候。無須固定人選,采取選拔制。如此有了激勵,還怕丫頭們不聽話?再說……”
她頓了頓,唇角不覺銜上一絲嘲諷:“六姑娘這邊總沒有人伺候,倒是姐兒們帶了丫頭奶娘出出進進,說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話!”
如此,豈非說她治家無方,只會拜高踩低?
李氏變了臉,就要反駁,可阮玉又是冷冷一笑:“出了問題,不想著怎么利用資源解決,只會叫苦連天,只會抱怨推諉,如是又怎么能怪下人不聽使喚呢?”
李氏被噎得目瞪口呆。
她不得不承認,阮玉這個法子極奏效,也便不難理解姜氏為何會對阮玉言聽計從了。只是這么個簡單的法子擺在面前,她怎么就沒想到?她方才的幸災樂禍也不無苦惱之意,這都折騰了半個多月了,她簡直是什么手段都使了,可就是不管用。姜氏還在背地看笑話,到盧氏跟前落井下石。卻不想,難題就被阮玉三言兩語的解決了,而且還訓了她一頓,這讓管家多年的她情何以堪?
她倒奇了怪了。她去鄉下之前,阮玉雖然不喜歡她,面上倒也過得去,可是她走一趟回來,阮玉就變得跟藏在麻袋里的錐子似的,你一使勁,她就鉆出來刺你一下。
這是怎么了?因為姜氏?
見李氏吃了癟,跟來的婆子和媳婦子都暗地解恨。
她們早就受夠了李氏的飛揚跋扈,還動不動就克扣她們的月例,跟雁過拔毛似的,只可惜身為下人,又不能跟她作對,太太那邊也說不上話,有心聯系姜氏,可是姜氏蠢得沒幾天就賣了她們,到時只能自己倒霉。如今有身份尊貴的四奶奶教訓李氏,還說得頭頭是道,聽得她們心服口服,心里這叫一舒坦。
于是任由李氏在那咬牙,也沒有人像姜氏跟李氏叫板時上前“點撥”姜氏那般點撥阮玉。
李氏沉默半天,也不見有人出來說話,感覺就好像被丟在了荒郊野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立時恐慌,卻不肯失了聲勢,只攥緊了帕子,將頭揚得更高:“弟妹所言不差,二嫂在此謝了。不過二嫂此番來也算給弟妹清了場子,弟妹可是要謝我哦……”
意味深長的沖阮玉飛了個媚眼。
阮玉一怔,立即想到“清場”的深刻含義,正要開口,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笑語:“我道是怎么還不來,原是在跟二嫂聊天。”
走到近前,微施一禮:“二嫂。”
李氏皺皺眉,看看金玦焱,又看看阮玉,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尤其是……給他戴綠帽子的人就在面前,他怎么還能笑得這么開心?
阮玉則是震驚了,他在說什么?他怎么會在這?他……“捉奸”來了?
金玦焱給了她個眼色,示意她免開尊口。
她也就閉了嘴,不再說話。
李氏再瞧瞧二人,冷冷一笑:“既是如此,二嫂就不打擾了。”
回視金玦焱:“四弟好有‘雅興’!”
金玦焱迎合一笑:“二嫂過獎。”
李氏領著人走遠了,阮玉轉過頭:“你……”
“我自是在這等你!”
的確,自打季桐進入金家,金玦焱就嚴防死守,只不過自打明晰自己的心意后,這種嚴防死守的意義就不同了。
他自是不好親自守在這,便給小廝排了班。百順也不知怎么了,還跟他表了決心,比誰都積極的站崗放哨,還會打掩護,否則讓人瞧見他的人經常出沒怡然院附近,還不被人笑死?
今天的風就是百順通報的,小眼賊亮的對他說:“四奶奶行動了!”
他立即從太師椅上彈起……阮玉,你終于忍不住了!
他先她一步來到怡然院,躲在暗處,遠遠的便看見她了,開始磨牙。
想沖出來阻攔,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可若繼續監視……難道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她跟舊情人互遞相思,眉目傳情?
不過這時,李氏帶人來了,一通的雞飛狗跳。
他本想著,這一番當是能讓阮玉折轉回去,卻不料倆人杠上了。
還在擔心阮玉吃虧,可是她三言兩語就讓李氏閉了嘴。
她反應機敏,處理事情井井有條,不禁讓他刮目相看。可是細想來,早在金成舉的壽宴上,她已是嶄露頭角,如此倒也不算意外,只不過……
他忽然產生個大膽的想法。
可就在這時,李氏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旁邊還有人,是最愿意嚼舌頭根子的婆子跟媳婦們,若是讓她們傳出去,阮玉還要不要做人了?
心中一急,便從藏身處走出來。此際一想,這種出現方式實在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他幾乎要為自己鼓掌了。
只不過思及阮玉此番的來意,又忍不住動怒。
見她目光一閃,忽又覺得不能讓她發現自己的心思,而且以前他在她面前的表現實在太糟了,如今想來真是捶胸頓足,所以他一定要保持良好形象,改變她對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在有“謫仙”之稱的季桐面前……
好小子,今天就讓你折在這!
“既是來了,還不進去?”
他睇著她,自覺把怒意隱藏得很好,因為阮玉已經露出疑色了,于是粲然一笑:“走,一起進去瞧瞧。”
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掐了胳膊就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