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在飄雪,紛紛揚揚,讓人看不清天地。
看來姜氏野心不小啊。
先是把李氏擠走,意圖奪取中饋,現在又借口出了家賊,往三房身上潑臟水,目的當是令金成舉將打理鋪子的大權移交金玦鑫。縱然一時拿不到,惡心惡心金玦淼,將來再提這事也方便。
金玦鑫當是知道妻子的打算,否則也不能開口為秦道韞辯解。
她嘆了口氣。
原本她就覺得讓秦道韞看管器皿暗藏玄機,可是這事誰也不能提前預料,且不說她是否多心,是否有挑撥妯娌關系的嫌疑,依秦道韞的心氣,就根本不可能聽她的提醒,沒準人家事先早有提防,結果聽了她的,倒反其道而行之了呢?
再說,秦道韞也不是個傻子。
只不過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誰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是何時下的手。
秦道韞在點春堂時,姜氏是后至先走,如今失主都沒說什么,卻是她最先發難,她又有著那樣的打算,容不得人不懷疑她。
可若真是她所為,為什么要自己跳出來?難道篤信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阮玉揉了揉額角。
這幾日,她剛對姜氏生出幾許好感,姜氏就揮起了大棒。雖然這一棒不是打在她頭上,可是誰知道會不會輪到她?會在哪日輪到她?
原來,果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前世她已經吃過一次大虧,如今怎么又忘了?
她笑了笑,然而笑意一滯。
或許也并非定論,因為金玦淼,他又出現了。
她忽然很懷疑金玦淼找回來的究竟是不是金玦焱丟的那兩樣東西,又或者是真還是假?
但無論東西真假,一顆想要袒護妻子的心,當是真的。
望向窗外的目光不覺變得深沉。
她忽然想起秦道韞吟詠的那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天漸漸的暗了,雪花卻依然在飄。
但不論是落在院里還是院外,終是要融化,然后回歸天上,再降落到別處。
雪花是自由的,可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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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看著面前的竹根雕松樹羅漢像,輕輕將底座上的指痕擦去。
屋里沒有點燈,一切都顯得靜謐,靜得仿佛能聽到雪花落下的聲響。
想到姜氏臨走時的表情,他不禁想笑。
姜氏自然是不敢發問的,因為她不識貨,只要他說是他的東西,她又能如何?而且一旦發問,她那點小心思就暴露無疑,豈非徹底得罪了三房?
如今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倒也能老實一陣子了吧。
李氏走了,她又起來了,這些女人真是讓人半點不得消停!
眼前閃過秦道韞的淡漠,仍舊皺皺眉,隨即又想到金玦淼,不覺彎了彎唇角,抬手撫上那只景泰藍青花海水江崖鼎式三足爐。
三哥,真是煞費苦心了。
這兩樣東西,不論如何,也夠他踅摸上一陣子,想來這兩天都沒著閑。
也不知他是真不清楚還是假不清楚,思及他今日瀟灑中隱現的緊張,金玦焱搖搖頭,嘆息,再笑,然后點了燈,抱著兩樣寶貝慢悠悠的走到博古架前。
撤了龍泉粉青青蓮花盤跟青玉帶瑕太白醉酒人,將它們擺上去。
目光定在那只景泰藍喜上眉梢鎏金翼龍雙耳瓶上……
“百順……”
百順無聲走了進來,垂手而立。
“把這個……”金玦焱抬了抬手,又放下,仿佛自言自語道:“還是放這吧。”
百順不答話,最近四爺自言自語的時候有點多。
然后按照四爺的要求把撤下來的物件收進了庫房。
金玦焱繼續立在博古架前,手不偏不倚的落在雙耳瓶那只受過傷的“耳朵”上,細細的摩挲,仿佛這樣就能摸出朵花來。
目光再次不知不覺的移到“失而復得”的兩個寶貝上。
笑。
事到如今,誰是始作俑者,兩樣寶貝會有著怎樣的經歷倒不那么重要了,而眼前這兩件……
怕是他今生唯一會珍藏在身邊的贗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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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最近有什么開心的事,阮玉覺得無非是能夠全程的親歷一下新年的古代風俗。
她最近懨懨的,整日里琢磨怎么出夫。
“出夫”跟“休妻”的條例相差甚遠,而且被歸總為“義絕”內的條目,概括起來只有一項,便是若夫妻間或夫妻雙方親屬間或夫妻一方對他方或他方親屬有毆、罵、殺、傷、奸等行為,到時不論雙方是否同意,均由官府審斷,強制離異。只不過女方若是能爭取到“出夫”,便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面子上亦會好過許多。
若是真走到那一步,她想阮洵應是能夠幫她獲取到“出夫”的權益吧。
但那只是結果,結果之前呢?
原來無論到什么時候,法律跟人情都是站在男人一方的,而且直到現在,金玦焱再怎么叫喚也沒動過她一手指頭。
阮玉皺皺眉。
她這是什么念頭,難道還指望那個混蛋把她或是阮洵暴打一頓?
至于別的,更不敢想象。
金玦焱倒是總罵什么“蕩|婦”、“惡婦”、“妒婦”、“賤人”……好像把有關女人所有的“最高榮譽”都冠給了她,可是這不痛不癢的,又沒有留下證據,即便有證人……金家人會作證嗎?而春分聽到她問起“出夫”已經是一副遭了雷擊的表情。
她們信奉的是男人就是天,女人應依附于男人,受點委屈理所當然,春分這兩日甚至話里話外的透露是不是應該“關照”一下金玦焱,待他有了“后”,“七出”里最有威脅的“無子”一說就不攻自破了。
她們竟是做好了讓她跟那個混蛋進行長期戰斗的準備。
所以她但凡要計劃什么,是一定不能讓她們知道的,否則不但幫不上忙,還有可能搞破壞。
她忽然發現,她是多么的勢單力薄啊!
她萬分苦惱,只能去找如花。
可是如花蹲在地上,帶著她做的花冠,抬著下巴,擺出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讓她“看著辦”。
她頓時覺得,做一只狗狗是如此的幸福。
但心里是不平衡的,便詭笑著靠近如花:“若實在沒有法子,我只能用你的身子色|誘,看能不能讓他‘破戒’……”
如花立即大怒,幾乎要把心肝肺都吼出來了。
當然,她是不會犯傻的,只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到底該怎么辦呢?
她坐困愁城的時候,外面已經熱鬧起來了。
春分幾人歡天喜地的拉她出去看熱鬧,因為在她們看來,定是姑爺又要休妻結果傷了姑娘的心,于是想著法的讓她開心。
她稱病不動,于是一會便有一人進來向她匯報。
“姑娘,院里的桿子都立起來了,上面掛了天燈……”
“奶奶,更盡時就要祀灶了。奴婢去打聽了下祭品,竟和相府里一樣。不過羮湯灶飯、糖瓜糖餅的定是沒有相府里的好吃,不知道灶王爺會不會開心呢?”
“奶奶,飼神馬照例用的是香糟、炒豆、水盂。老爺跟幾位爺正在那拜呢,還叨念著遏惡揚善的詞兒,姑爺的嗓門最大……”
“奶奶,咱們院里也在打掃呢,奶奶不出去瞧瞧?萬一有什么干得不妥當,也好教訓教訓。奶奶不知道,這陣子您病了,底下這些人可是有些放肆呢……”
“姑娘,奴婢剛打大奶奶那回來,她聽說您還病著,急得不得了,已經著人請了大夫,就要過來呢……”
“奶奶,您若是再這么病下去,消息若是傳到相府,大人會憂心的……”
阮玉其實是很有這樣一番打算的,只要阮洵開口,還有什么辦不成?只是現在,她要拿什么令阮洵沖冠一怒呢?
這工夫,立冬又捧著只甜白瓷碟跑進來:“奶奶,快嘗嘗,新出鍋的灶糖。余婆子的手藝,又香又甜。我央了她好半天,讓她教我。她說除非我給她當兒媳婦,否則絕不外傳!”
春分瞪了她一眼:“你的婚事,只能姑娘做主,哪輪得到她一個婆子插嘴了?”
立冬再一次于她臉上看到那種熱切又威脅的表情,不禁縮了縮脖子,不敢吱聲了。而另一邊,如花得了新出鍋的灶糖,咬了一口,結果粘了牙,正在嗷嗷的叫。
阮玉被她們吵得不行,只得起身。
眾人立即忙活的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然后扶著往院里走去。
一出了門,冷風襲來,頓令阮玉打了個哆嗦。
然而就是這一個哆嗦,仿佛是拉開了雕花窗下的插銷,窗子一開,頓時神清氣爽。
下人們忙忙碌碌,有端著托盤疾走的,有空著兩手負責傳話的,兩個身強力壯的粗使婆子抱著一對拿紅籮炭末塑成的仙童,金裝畫彩的,說是待到了三十,就放在門的兩旁。
阮玉正瞧得新奇,幾個小丫頭又圍上來,爭著搶著要她看她們剪的窗花,等她夸獎哪個最手巧。
若是平日,春分是不允許她們這么放肆的,只不過看到阮玉唇角隱現的笑意,她便收起厲色:“若要論手巧,不妨就剪上一幅姑娘的小像,誰剪得最像,就賞誰一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