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喪的靠在車廂里,眼睛無神的盯著角落。
金玦焱大約是喝多了,歪在位子上,也沒有逗弄如花,閉著眼,仿佛入睡。
阮玉也累了一天,車廂微有搖晃,本就有催眠的效果,再加上鎏金塔式小暖爐散發(fā)著淡而甜的甘子香,愈發(fā)讓人凝神定氣。
她便裹裹大紅羽緞紫貂皮的披風(fēng),沉沉的睡了過去。
迷蒙中,仿佛有淺淺的香氣繚繞,那香氣很是醉人,還帶著絲絲的溫?zé)帷?
她不由自主的就往香氣的來源靠了靠。
那香氣似是一躲,轉(zhuǎn)瞬又移了過來,穩(wěn)穩(wěn)的扶住了她的肩頭。
她有些迷糊,怎么這香氣跟人似的,還長了胳膊?
跟人似的?
神智頓時一清。
這香氣分明是酒味,還混著某人身上據(jù)說叫做龍樓香的氣息?
不知是被這瞬間的認(rèn)知還是被如花的狂吠驚醒,她立即睜眼,隨后便迎上一雙星光般燦爛的眸子。
這雙眸子前一瞬的情緒她并沒有看清,此刻卻是極其慌亂。
也不知是誰先推開了誰,金玦焱搶在她前面怒吼:“阮玉,你怎么說夢話?”
說夢話?
她有說夢話的習(xí)慣嗎?
她說了什么夢話?
她這邊思緒一轉(zhuǎn),那邊已是氣勢陡揚(yáng):“好啊,竟敢喊別的男人的名字!”
別的男人?
什么男人?
阮洵?
她探尋的睇向金玦焱,金玦焱卻飛快調(diào)轉(zhuǎn)目光,只盯著關(guān)得緊緊的車窗,好像那有什么不同凡響的風(fēng)景,還不斷的從鼻子里放粗氣,時不時的哼上一聲,憤怒已極的樣子。
阮玉去看如花。
如花蜷在銀紅色團(tuán)花坐墊上,支著脖子,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嘲諷而冰冷的望著她,花冠上的雞毛簌簌顫抖:“要么趕緊出夫,要么趕緊把身子還給我!這身子放你這,我真不放心!”
阮玉隨著它的目光下落,落到腳邊……
她的腳邊什么時候多了一條蟒線金錢厚毛毯?此刻一半搭在腿上,一半逶迤在地,看樣子是從身上滑下來的。
她立即看向金玦焱……
金玦焱正憤怒的敲著窗子:“還不快一點?太陽就要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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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的時候,每個人都沒有好臉色。
金玦焱在前,春分扶著阮玉在后,霜降支使小丫頭搬運(yùn)車上的物件,立冬抱著如花進(jìn)門,如花不滿的沖阮玉低吠。
阮玉心慌意亂,進(jìn)門的時候,差點絆在門檻上,惹得金玦焱回眸,似是想說什么,卻只是重重一哼。
“呦,弟妹回來了……”姜氏趕上前,換下了早上的玫瑰金鑲玫紅厚綢的灰鼠襖,罩上了彩繡十團(tuán)白色獅子繡球的錦襖,顯得精神又利落:“快,老爺太太正等著你們吃飯呢。”
阮玉不想去魚躍軒,一是剛剛用完飯,一是她現(xiàn)在有些心神不寧,萬一稍后出了什么岔子,豈非又給盧氏添了話柄?
姜氏還要相勸,金玦焱忽然來了句:“剛從酒桌上撤下來,這會也吃不進(jìn)去東西,大嫂就不必費(fèi)心了。”
睇向阮玉:“一路顛簸,你身子不好,早點回去歇著,老爺跟太太那,我去替你說一聲。”
語畢,頭也不回的去了魚躍軒。
姜氏瞧著他袍擺翻飛的身影,湊近阮玉:“弟妹,四弟還真疼你呢。”
阮玉被這話嚇了一跳,再想起車?yán)锏囊荒唬D時紅了耳根:“大奶奶說什么呢,四爺不過是……”
“酒后亂性”四字差點脫口而出。
不過這四個字一躍上腦海,阮玉頓時為金玦焱的怪異行徑找到了根據(jù),立時眉也松了,頭也不暈了,心情也暢快了,唇角就要往上翹。
姜氏則抿嘴笑了笑,拿指頭戳了一下她的腰,神秘兮兮道:“不過你可要看緊點,你一日不在,清風(fēng)小筑可是熱鬧起來了……”
什么?
阮玉心頭一緊,夏至到底跟鐘憶柳掐起來了?
她立即望向魚躍軒的方向,心道,幸虧沒去,盧氏這會不定琢磨了多少種酷刑,單等著招呼她呢。
她就要往清風(fēng)小筑走,姜氏卻一把拉住她:“弟妹是個仗義的,大嫂也不能眼看著你吃虧。”
左右瞧了瞧,往魚躍軒努了努嘴:“那位……”
指的是鐘憶柳。
“心大著呢……”
又將唇湊到她耳邊:“不過我覺得最應(yīng)該防的,還是身邊的人……”
她還有意無意的朝春分瞄了瞄,頓令春分渾身不自在。
“你瞧瞧,這二房三房提起來的,哪個不是身邊人?若是剛成了親,這通房丫頭或是你身邊的人倒先有了孕,外面的人要怎么說?待你將來有了兒女,你說這長子嫡子,要他看重哪個?萬一嫡子再比長子小上許多歲……”
姜氏搖搖頭:“再說,有人還是打小的情分,縱是沒什么身份,但架不住四爺疼她,到時,枕頭風(fēng)一吹,不只是你,怕是孩子都要跟著遭罪,這寵妾滅妻,立庶不傳嫡的事還少嗎?”
“金家的基業(yè),遲早要交給四爺,你就忍心讓自個兒的孩子一無所有,被人嘲笑?”
姜氏嘆了口氣,覷春分垂著眼瞼,便往阮玉手里塞了個紙包。
“這是……”
姜氏急忙豎指唇邊,噓了一聲,又攥緊了阮玉的手:“這是秘方。我是瞧你人好,又是個沒心眼的,才給了你。本來是打算自己留著防身的,不過我這人雖然命賤,攤上的男人卻是好樣的,就是心眼太實了點。”
拉著阮玉走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趁著吃飯喝水,往她們碗里撒上點,一扣耳勺管一個月。你要是不生,誰也別想生!”
阮玉捏著紙包,半天才想明白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差點扔地上。
可是姜氏的嚴(yán)肅令她頓時警醒,急忙收起紙包,笑著給姜氏施禮:“大奶奶費(fèi)心了,只是……”
現(xiàn)在想這些是不是太早了點?再說,金玦焱有沒有后,跟誰生孩子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但這話是不能跟姜氏說的,否則她一定以為自己是瘋了。
阮玉知道,姜氏行如此非常之手段,無非是見李氏要回來了,想要拉著她同仇敵愾,可她對宅斗一點沒興趣,而且她目前最需要做的,是怎么跟金玦焱徹底了斷。
“弟妹,我知道你心軟,只是今兒你對人家心慈手軟了,明兒人家可未必對你手下留情。大嫂雖沒念過什么書,可是說句不謙虛的,走的橋也比你走的路多,吃的鹽也比你吃的飯多。我這是掏心窩子的跟你說了,不像某些人,姨娘跟通房一個蛋都不下就她得了仨閨女,卻捂著掖著當(dāng)誰不知道這貓膩?”朝榮寶院擠擠眼,又推了她一把:“聽我的,沒錯!”
阮玉一時沒留神,差點被她推了個站立不穩(wěn),急忙順勢退后一步,匆匆謝了,便攜了春分往清風(fēng)小筑而去。
一路上,她只奇怪,怎么春分看起來好像比她還著急,竟是幾次三番的趕到她前面去。
一進(jìn)了門,就抓住事先被派回來的立冬:“怎么回事?”
立冬癟癟嘴:“夏至姐姐跟烈焰居的璧兒姑娘打起來了!”
什么?
阮玉跟春分面面相覷。
這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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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早上阮玉跟金玦焱出了門,夏至與鐘憶柳在門口相送,待轉(zhuǎn)了目光,彼此對上一眼,關(guān)于女人的直覺以及在這種非常時期自然而然產(chǎn)生的敏感立即讓鐘憶柳明白了阮玉身邊這個一等丫鬟的心思。
夏至也毫不示弱的盯著她。
火花交織,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只苦于沒個引子。
她們一個覺得自己是主子,不能跟個丫頭一般見識,否則讓表哥知道了就失了她賢良淑德溫婉柔順的名頭;一個有心犯上,又不想惹禍上身,琢磨著如何讓對方先自出手她好借勢還擊,到時也有個說法。
結(jié)果就這么瞪了一會,戰(zhàn)事煙消云散。
鐘憶柳自是覺得自己有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還想著等自己嫁了金玦焱,這丫頭就算成了姨娘,也低她一頭,到時可不是想怎么搓弄就怎么搓弄,誰能說出個“不”字?而現(xiàn)在,夏至怎么也是阮玉的人,她若伸手,可就越俎代庖了,也讓人笑話……跟個丫頭鬧騰起來,還管上表哥屋里的事了,這算什么?
再說,留著這么個想爬主子床的,不也給阮玉添點堵?這可是窩里反呢。
于是越琢磨越覺得自己這事做得地道,旁人定是沒有此等智慧。
夏至則有火沒處發(fā),氣得不行。
回到院子,支使丫鬟婆子們干活,語氣凌厲。
折騰了一會,冷風(fēng)一吹,心思也就慢慢平靜了。
偏巧浣洗處的王婆子來了,手里捧著一沓衣物。
夏至但凡有機(jī)會就打量金玦焱,琢磨他的喜好,什么天氣什么心情喜歡穿什么顏色,如是,對他那幾件衣袍如何不熟?所以哪怕包著衣物的藍(lán)綢布只被風(fēng)吹起個角,露出一痕孔雀藍(lán)的平金緞,她亦一眼認(rèn)出,這就是四爺?shù)囊律眩撬臓斣谂D月二十四那天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