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弟妹你現在也是有福的。”大約是因為飲了酒,李氏這句比平日多摻了兩分真意:“你們剛成親,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趁機早點生個兒子。我告訴你啊,咱們女人,只要有了兒子,就萬事不愁了……”
語氣無限感慨,聽得姜氏神色稍緩,漸漸露出幾分得色。
“至于將來……”李氏嗤的一笑,示意阮玉看向金玦焱身后。
璧兒一襲蔥綠色的褂子,青翠得就像春天的柳芽。
阮玉不禁想象璧兒梳了婦人的發式,如同那幾個姨娘一般陪在金玦焱身后。
或者不止璧兒,還有其他的什么“兒”,只是,她或許看不到那天了吧。
相比于金玦鑫的沉悶,金玦森的嘮叨,金玦淼的瀟灑,金玦焱顯得有些郁郁寡歡。
阮玉發現,有人酒后愛哭,有人酒后愛笑,有人酒后愛說,有人酒后愛鬧,而金玦焱,似乎越喝越沉默,是想起了那位溫香姑娘嗎?
她在心底勾勒那個女子的輪廓,卻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團,不由又想,若是娶了心愛之人,他亦會這般左擁右抱嗎?
李氏卻為自己斟了杯酒,拈著小酒盅,口里說著金玦焱,眼睛卻望著金玦淼:“弟妹,你可要早早‘打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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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烈焰居的書房一燈如豆。
飲過醒酒湯的金玦焱并沒有去歇息,而是坐在紫檀木桌前,對著攤在桌上的白虎皮發呆,偶爾一動,只是輕輕撣去落在毛尖上的疑似灰塵。
璧兒擎著九瓣鎦金的蓮花燭臺走進來:“爺,仔細傷了眼睛。”
說著,將燭臺放在桌上。
可也不知為何,燭臺忽的一傾,上面的蠟燭就要倒下……
“哎呀……”
金玦焱忙跳起來,順手扯過虎皮,又左看右看,確認無一絲損傷方瞪起眼睛:“怎不小心著點?這東西貴著呢!”
璧兒當然知道此物貴重。
四奶奶送的東西,能不貴重嗎?百順回來就口不停歇的說書,簡直把這個謝禮說成了定情信物,最后倆人還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她心里分外憋悶。
那日,四奶奶方一回門,太太就把她叫去說事,待聽說四爺果真直到現在還沒有將她收房,直罵她沒用。
這也不能怪她啊,四爺不主動,難道還要她學著紅杏那樣爬三爺的床?再說如今有了四奶奶,她的機會……
可是太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話里話外都在說四爺跟四奶奶感情不合,若是這么鬧下去,子嗣就耽誤了,而且聽太太的意思,似是對四奶奶也不甚滿意。
太太還提醒她,如今四爺身邊也沒有旁人,是她的好機會,而四奶奶帶來的四個大丫頭,除了春分定了人家,其余都是中上姿色,最宜生養的模樣,尤其是夏至,更為出挑。這些人又是相府調|教出來的,將來定是要給四爺當通房的,而且有了四奶奶做靠山,不難抬姨娘。就算不是她們,清風小筑里的哪個丫頭不是水靈可人的?難道要等她們都得了手,她再分一杯羹?
“男人呢,是最看重自己的第一個女人的。”太太如是說。
璧兒知道,太太定是想起了以前那位夫人。
也是,直到現在,老爺還對前夫人念念不忘,逢上前夫人的祭日,還要哭上一場。
所以太太說,她應該做四爺的第一個女人。
“到時你生了兒子,雖是庶出,也是長子,老四跟我,還有老爺,都不會虧待你的。”
太太每次都這樣說,以前,她也心動,但是膽子小,可是太太這回又加了句:“若是四奶奶跟她那些丫頭們生了,還怎么輪得到你?在這個家里,也就我護著你,她們的后臺可是四奶奶。你瞧我這把老骨頭,是能扛過四奶奶還是哪個?到時你沒名沒分,難道打算配個胡打亂鑿的小子?”
她怕了。
在金府里,她雖為奴婢,但是主子良善,這屋里又只自己一個丫頭,大家都讓著她,吃穿用度比不得姑娘們,但是同等的丫頭里,她數頭一個,若當真被隨隨便便的配了人,如何過得這舒坦日子?
再說,她也舍不得。
是的,她舍不得四爺。
她喜歡他,打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了,就因為喜歡,她不敢輕舉妄動,她怕四爺說她輕浮,四爺可是罵過四奶奶是“蕩|婦”的。
可是太太說了:“你們不同,你跟老四是青梅竹馬的情意,豈是她人比得?”
所以這回,她當真動心了,決心了,狠心了。
她就盼著四爺回來,將太太教她的溫習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這夜,她趁大伙都休息了,四爺一個人在書房,就換了衣裳,重梳了發髻,故意留下幾縷散發在雪白細嫩的頸旁,再搭在輕紗半透的肩上,擎了這個能把她顯得如其上蓮花一樣娟秀溫婉,又將她露出的小臂映得如玉一樣光潤的鎦金燈臺,悄悄的走進來。
可她還是太緊張了,結果差點把蠟燭碰倒,傷了那塊虎皮。
虎皮倒是沒事,可是這個意外已經惹得四爺發怒,為這個美好精心的開始灼上了一點小小的燙傷。
她將小嘴撅起個誘人的弧度,小聲嘟囔:“四奶奶的東西,四爺當然看重了。”
雖是抱怨,然而心里一旦有了目標,有了奢望,便不由自主的帶上了醋意。
只可惜金玦焱余驚未消,根本就沒有留意她的一片芳心,見虎皮完好,本想鋪在桌上,但又怕出什么岔子,于是趕緊收好:“你不知道,這東西太貴重,我是要還回去的!”
還回去?豈不是說……
璧兒的小嘴立即彎成了月牙。
她屈膝一禮,聲音脆脆:“爺,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金玦焱還惦著還虎皮的事,有些犯難:“之前便強塞給我,若是還,八成又要費一番口舌。”
璧兒見他依舊心心念念那塊虎皮,又不高興了,上前一步:“爺,璧兒幫您把它收起來吧……”
豈料金玦焱隨手一抽,而璧兒的手已經搭在了虎皮上,這般一拽,璧兒驚叫一聲,直接栽進了金玦焱的懷里。
成功了!
璧兒的心轟隆轟隆的響。
紅杏說,男人只要沾著女人的身子就酥了,尤其是喝過酒的男人,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于是璧兒等著一雙強有力的臂膀將她抱緊。
四爺身上的味道真好聞,淡淡的龍樓香裹著酒香,聞著都要醉了。
她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呼吸急促。
果真,金玦焱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當即身子一顫,險些溜到地上。
然后……
“你瞧瞧,為了漂亮,把自己凍病了吧?真是……”
金玦焱扶正她,順手把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寶藍暗花圓領長衫披到她身上:“天越來越冷了,別不顧著身子,多穿點,咱們璧兒生得這般標致,穿什么都一樣好看!”
原來他不是沒有看到她穿的粉嫩嫩的輕衫,不是不知道她很好看,也不是不關心她,只是……
“噫……”金玦焱忽然轉過頭,黑眸晶亮。
璧兒心一跳,方才的失落頓時不翼而飛,倒是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金玦焱上下打量她,笑意愈發放大,直惹得她的心仿佛飛進了一只蝴蝶,撲棱撲棱的抖下一層又一層的細粉。
“璧兒……該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璧兒眼波一閃,幾乎要掉下淚,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對,是哪里不對呢?
“說,璧兒看上了誰?那小子什么模樣?有錢嗎?體貼嗎?唔,家里幾口人?是種地還是經商?是咱們府里的還是外面的?呀,你可別上當!不過沒關系,若是被我知道那小子是個騙子,四爺我就帶著千依跟百順揍他個半死!若他當真是好樣的,嘿嘿……”
燭光下,他的笑容明朗又溫潤,看得璧兒眼角都酸了:“我就親自給你辦嫁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你說吧,你喜歡什么?要不……”
目光一掃,落在桌上的九瓣鎦金的蓮花燭臺,臉色霎時就變了:“你怎么把這個拿出來了?我不是說,這是古物,貴得很……”
話一出口,頓覺與方才的關心不符,不覺有些訕訕:“我是說……”
然而璧兒只是屈了屈膝,垂眸道:“我去給四爺準備熱水。”
金玦焱望著她的背影,一時懊惱,又不禁為自己開脫:“我也沒說什么啊……”
盯著燭焰,繼續收卷虎皮,卻忽然動作一滯,轉頭沖凈房喊道:“璧兒,我的柜子里還有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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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內,阮玉倚在床頭就著燈光看書。
她自認不是個愛學習的人,但是處在一個新環境,她不得不盡快的熟悉這個時空的一切。就像今天,金玦焱提到的那個圣宗,她聽得新奇,險些開口詢問。
但是她知道,只要一開口,就壞事了。
所以為了不使自己看起來像個傻子,她只能竭盡全力的惡補。
可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論語》。
屋里屋外搜羅一圈竟只有這一本書。
難道金家人都不讀書的嗎?
還是他們覺得自己可以同趙普一樣半部論語治天下?
她想要的是游記或歷史一樣的書籍,頂不濟來個詩詞歌賦總可以吧?
卻是……
暈。
想來想去,整個金家能有藏書的應該只有秦道韞了,只是那個女人……
算了,還是看《論語》吧,至少先熟悉熟悉繁體字,這可真夠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