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盧氏上下一打量, 笑意又漸漸收起:“不過你這個樣子,倒好像不大樂意呢……”
眾人皆往阮玉身上瞧去。
金玦焱看了兩眼,發現問題了。
阮玉笑得恰到好處:“今兒是夏至大喜的日子, 我總不好喧賓奪主……”
好一個喧賓奪主。
金玦焱瞪起了眼, 幾乎要在阮玉身上打兩個窟窿。
“你倒是明事理。”盧氏冷笑:“昨兒不過辦了儀式, 不管他倆人如何恩愛, 這茶要敬了主母才算作數。”
嬌鳳便端了茶盤上前。
夏至拾了牡丹穿蝶的粉彩瓷盅, 向阮玉走去。
盧氏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在后面響起:“縱然她從前是你的丫頭,如今亦是姐妹了,就不要再喚什么名字, 好像你多不情愿似的,也降低了人家的身份, 以后要叫‘姨娘’才是……”
說話間, 夏至已行至阮玉面前, 端端跪下:“奶奶請喝茶。”
阮玉笑了笑,抬手去拿茶盅。
金玦焱握住扶臂的手越攥越緊, 越攥越緊,就在阮玉的唇即將挨上茶盅時,他突然暴起,只眨眼就沖到阮玉跟前。
大家都還沒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聽一聲脆響。
茶盅粉碎, 茶水濺了一地。
一時間, 所有人都驚住了。
阮玉也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夏至咬了唇, 精心描畫的臉一片死灰。
在一切仿若定格的時候, 只有一個人心花怒放。
是鐘憶柳。
表哥不讓阮玉喝夏至賤人的茶, 是不認她這個姨娘呢。
她立即疾步上前,前所未有的關心起阮玉:“表嫂怎樣了?有沒有燙到?有沒有傷到?”
在鐘憶柳的大呼小叫中, 眾人終于活泛起來。
盧氏一拍幾案:“老四,你在做什么?”
一直一言不發的金成舉意味深長的看著兒子。
金玦焱立在當地,攥著拳,只死盯著阮玉。
李氏趕了上來:“四弟,你在做什么,你這樣,讓姨娘以后可怎么做人?”
姜氏眨眨眼,忽然意識到此語的奧妙,連忙喊了句:“夏至姨娘,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阮玉立即精神一凜,騰的站起了身。
金玦焱目光一閃,然而什么也沒說。
李氏眸中劃過一道恨色……這個姜氏,怎么總跟她做對?
沉默片刻,盧氏跟嬌鳳使了個眼色,嬌鳳重端了茶盞,再次上前。
夏至含淚起身,哆哆嗦嗦去拿茶盞。
金玦焱眉心一皺,轉身離去,眨眼便消失在門外。
夏至的手便頓在茶盞邊,淚如雨下。
鐘憶柳見狀忙扶了阮玉:“表嫂,表哥的樣子看起來是有急事,你要不要去瞧瞧?”
阮玉望望門口,又瞅瞅夏至。
她不明白金玦焱此舉到底為何,當是面上過不去吧,就算她足不出戶,就算立冬再如何隱晦,她亦知,從昨天到現在,府中上下談論的都是這事。
有驚奇的,有嘲笑的,也有不以為然的,且看這一路上他黑著的臉,就知有多惱火。
果真是個愛面子的人呢。
可既然做下了,為何不敢承認?這讓夏至情何以堪。
她看看新新端上來的描金琺瑯的小盅,真想拿起來喝了算了。
可是金玦焱那一砸,方才這一停頓,她忽然覺得,這似乎不是她一個人的事。
金玦焱不樂意,她如何代他決定?弄不好,還要以為她要硬塞人給他?人家八成就是覺得對不起溫香姑娘才這么不顧一切呢。
再說,還不知如花是怎么想的,萬一……
此際,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點小小私心。
她只是將目光從茶盅上收回來,睇向夏至:“不過是一盞茶,也未必要在這里敬……”
的確,這是四房私下里的事,盧氏擺到面上,無非是想讓阮玉難堪罷了。
阮玉也夠滑頭,如此一說,好像是認了夏至的身份,堵了眾人的嘴,可是回到院里,誰知那茶是接還是沒接呢?
然而誰也說不出什么來,因為此刻若非要繼續,實在是太沒眼色。
春分很高興,沖夏至冷笑。
夏至噙了淚,恭恭敬敬的給阮玉磕了個頭。
一時間都有些無趣,停了一會,盧氏便讓人散了。
鐘憶柳殷勤的送阮玉到門口,說了許多動聽的話,令春分大感驚奇。
阮玉道笑了笑:“她不過是覺得跟我交好會比較容易達到目的吧。”
春分想了想,覺得主子說得很對。斜眸跟在身后臉色較來時差了不止一個檔次的夏至,忽然想勸主子就遂了表小姐的意吧,好給這種背主的賤人再加點滋味。
但是她忍下了,覷四周無人,扶著阮玉加快了腳步,又瞅了瞅失魂落魄的夏至,低聲道:“姑娘,有件事奴婢早就想說了,只是這兩日事趕事給耽誤了。”
躊躇片刻:“姑娘最近視察莊子,姑爺偏要跟著,前兒個姑爺又找了鋪子的管事說話,好像是對姑娘的嫁妝……”
阮玉懷疑的睇向她,她連忙道:“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今夏至成了那邊的人,誰知道這其中是怎么回事?”
嗯,那件事,她還是不要同姑娘講了。
“屋里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她……姑爺怕是早就看出夏至對他有意了吧?所以……再說,這事怎么就做得這么順當?咱們怎么一點都沒覺察?”
是了,阮玉也奇怪,臨窗大炕跟里屋只一廳之隔,她怎么什么也沒有聽到?
不過這與她有什么關系嗎?
她繼續向前,順便欣賞夏日美景。
“姑娘,夏至可是清楚咱們這邊的。今天姑爺給她撂了臉子,依她的心思還不得趕緊巴結著?可是拿什么巴結?姑娘,咱們可要提早……”
“春分……”
阮玉忽然打斷她的話,隨手摘了支月季,可是上面的刺將她的手直接扎出了血。
春分驚呼一聲,趕緊拿帕子包扎。
阮玉卻渾不在意,只將殷虹的月季簪到她的發間,歪頭一笑:“新娘子真漂亮!”
春分一怔。
阮玉又笑:“霜降她們已經幫你把嫁妝繡得差不多了,回頭穿上給我瞧瞧,讓咱們看看新娘子有多好看!”
拍了拍她的臉:“如果你愿意,就讓她們都穿上試試。你們出嫁的時候,我怕是無法觀禮了……”
“姑娘……”春分鼻子一酸。
阮玉抿唇一笑,轉身走了。
春分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方才的話很不尋常,至于古怪在哪里,又一時說不出。
她站了一會,結果夏至游魂似的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頓時臉一沉,噔噔噔的趕上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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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府之間的下人要么趁外出采買的時候有過聯系,要么就是得了個節日聚會或陪主子赴宴嘮上兩句,再不就是京城大雖大,可是彼此之間都沾點親帶點故,下人之間也不例外,所以金玦焱納妾一事很快就傳出去了。
龐維德跟蔣佑祺前來道喜,進門卻見了金玦焱坐著圈椅,腿斜架在書桌上,一臉灰敗的對著長草的泥人出神。
倆人交換下眼色,嚷著要見新人。
龐維德還說:“還以為你是將璧兒收了房,結果卻是嫂子的丫頭。想來這相府出來的人果不尋常,嫂子已是那樣一個標志的人物,丫頭定然也錯不了。聽說還有三個,不如都收了吧,否則擺在嫂子那,咱也沒機會一睹芳容啊……”
金玦焱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蔣佑祺便捅了捅龐維德的腰眼。
龐維德頓了頓,卻領會到另一層意思上去了:“你這樣……該不會是嫂子……”
但見金玦焱眼波一閃,料是自己猜對了,嘿嘿一笑:“小圓也是,可是人已經進來了,又能怎樣?別扭幾天就好了。而且她雖是不樂意,卻對你更好了。為什么?還不是怕你被旁人攏了去?所以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將來她要是想鬧騰,也有所顧忌不是?”
腰眼又被捅了捅,龐維德不樂意了:“干什么不能說?我說錯了什么?依我看,嫂子那邊倒不足為慮,反是香妹妹……”
溫香……
金玦焱肩頭一震……怎么出了這樣的事,過了這么多天,他竟一點沒有考慮到溫香得知此事的心情?要知道,他一直不肯收人,可不就是在等著她?如今……
“你不僅成了親,如今又納了妾,香妹妹若是知道……”龐維德連聲嘖嘖。
金玦焱起了身,習慣的望向窗外。
主院人來人往,新上任的穗紅接管了夏至的差事,正干得起勁,將小丫頭使喚得腳不沾地。
只是外面越熱鬧,里面越安靜,也不知她領著一群孩子在做什么……
“春日社最近怎么不舉宴了?”
龐維德正咂舌嘆惋,忽聽他這么一問,頓時一拍腦袋:“差點忘了正事,正要同你說呢。青蓮社已經跟咱們正式宣戰了,非要拼個什么京城第一社。你說論時長,論人才,他們哪比得過咱們?這回定要打他們個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