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金玦焱沒別扭。
自己騎馬,阮玉坐轎,在眾人的“瞻仰”下,只一會工夫就到了福瑞堂。
金成舉同盧氏都在。見阮玉過來,盧氏比前幾日和顏悅色了不少,還關心她身子怎樣了,囑咐以后不要飲太多酒:“不能仗著年輕就能貪杯,要注意保養……”
又向著姜氏和李氏:“你們可聽清了?”
那二人急忙屈膝應了。
秦道韞沒有任何表情。
也是,這等俗事她是一向不參與的,飄忽得就好像方外之人。卻是看著阮玉,微微一笑。
那笑容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
阮玉眸子轉了一圈……看來世上果真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是住在一個宅子里?就是不知自己昨日拒絕了盧氏的“好意”,盧氏會如何作想。
但是盧氏明顯沒有任何不喜之色,反倒松活了不少,令阮玉暗自納悶。
她又偷偷睇向金成舉,見老爺子只是捋著胡須看著她笑,不時點下頭。暗忖,這老頭就是金府的風向標,看他的樣子,應是沒有什么大問題。
又寒暄了一陣,盧氏便催他們快點出發:“免得讓親家公等急了。”
阮玉立即恢復了苦兮兮的表情。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也罷!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嗯,這是怎么回事?
金府的二門外停著四輛大馬車,另有兩輛正在往回走。
霜降上前施了禮:“奶奶,這是姑爺準備的回門禮。姑爺說……”
她頓了頓:“奶奶既是金家的人,沒理由自己備禮回門,便讓人將車趕了回去。”
阮玉睇向金玦焱,但見他一副光風霽月的表情,一時分不清此舉是什么目的。
按理,他這么嫌棄她,本不應管她的事,可是他不僅備了禮,還很豐盛,立冬仗著小孩心思,正興奮的查看,不時跟她報數。
他握拳唇邊,輕咳兩聲。
百順就立馬將禮單奉到她手上。
展開一看……從金銀到綢緞,從補品到藥材,還有一些據說是時興的玩意,可謂應有盡有。
“我知道,你們相府什么也不缺,這些也不過是點心意,否則你把從府里帶出來的東西再帶回去,而我金家空著手,豈不顯得太寒酸,平白讓人笑話?金家就算是商戶,也不能墮了自己的名頭!”
這番話說得義正言辭,而且眼望前方,更顯目光遠大,心意堅決。
視線移到他的繡暗紋海棠的墨藍蜀錦緞袍上……挺括的料子,穩重而不失喜慶的色調與花紋。
他竟然還要同自己一起回去……
阮玉真有點摸不清他的心思了。
“還在等什么?還不上車?”金玦焱不悅的睇向她,劍眉皺得那叫一個不耐煩。
若她是真的阮玉,怕是要感動于他的體貼與識大體吧。
只可惜她不是,還一心惦記著要怎么蒙混過關,此刻只想當真發一場疾病暈死過去算了。
“奶奶……”立冬抱著如花上前:“如花非要跟著去,剛剛都哭了……”
如花瞪著圓溜溜的大眼:“我必須跟著你,不能讓你墮了我的名頭!”
阮玉腹誹,你還有什么名頭?
不過有了如花,似乎是可以減少些擔心,有個什么細節可以提點著自己。
可是立冬摟緊了如花,把小狗勒得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可是大人不喜歡狗,卻喜歡吃狗肉,萬一把如花吃了怎么辦?”
“那……”
阮玉猶豫了,若當真發生了爹吃女兒的慘劇自己豈非就是罪魁禍首?
她開始想象一口大鍋,鍋里燉著如花……
豈料如花倒蹬著四條小腿拼命掙扎:“讓我去!我要去!”
立冬一個抱不住,如花“騰”的跳下來,竟直接鉆進金玦焱的袍擺,頂著個袍角露出小腦袋瞪立冬。
它倒真會找地方,試想立冬怎么敢掀金玦焱的袍子揪它出來?
相府千金果然非同凡響,為了達到目的,可以暫時放下成見與仇恨,屈居惡男的那個什么之下,這就是智慧啊!
金玦焱倒來了興致,彎著腰咂著唇的逗它,怎奈如花鉆來鉆去,就是不肯出來。
看見這一幕的都覺好笑,而洞悉內情的阮玉幾乎忍笑要忍爆了。
“行了,就讓它去吧,待到回來,我保證還你個全須全尾的如花!”金玦焱信誓旦旦,可是轉而又道:“要是不幸被吃了,我就賠你個小獅子狗!”
嗄?
立冬剛剛綻放的笑僵在臉上,如花簡直是……
若是把臉上的毛都剃掉了,不知是個什么表情。
金玦焱已經拔步上車了。
其實在正常情況下,他應該騎馬,護在車駕旁邊,但是他不想被許多人觀瞻,尤其是……
一想到溫香,心里就苦澀難言。不論她是看到還是聽到,他都難以承受被她認定為已然成家立業繼而對他敬而遠之的后果,所以即便對阮玉無限厭惡,也只得先把自己藏起來。
而為了表示“恩愛”,阮玉再怎么看他不順眼,也是要同他共乘一駕的。
說實話,春分是有些不滿的,因為按照金玦焱今天的表現以及她的想象,姑爺是應該扶著姑娘,讓姑娘先上車,可是……
唉,何必要求那么多呢?姑爺今天能給姑娘這個面子,已經不錯了,至于別的,慢慢來吧。
她走到后面的青幃小油車……那是為她們這些下人準備的,夏至也跟了過去。
她腳步一遲,重新步向前方馬車:“奶奶,立冬一團孩子氣,丁嬤嬤又病了,奴婢跟夏至還有霜降都跟您回府,院子里的事立冬恐怕支應不過來。不如讓夏至留下……她的事情本來就多,順便還可以指導一番立冬,日后奶奶再出來,也多有放心。”
夏至聽著要將她留下,當時就急了,然而她睇向的不是阮玉,而是金玦焱……
那絲疑慮徹底的被肯定了,于是春分捏著帕子的手不覺收緊,心思也更加堅定。
阮玉也覺得沒有必要跟回去那么多人,除了三個一等的大丫鬟,二等三等的丫頭也排了十個,還不算十六個護院。
所以點點頭。
夏至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金玦焱沒心情管宅子里的事,他正饒有興致的拍著車板:“如花,上!上來!你不上來可就不帶你去了……”
車下,不足一尺長的小黑狗正奮力往車上跳躍。
可惜身量不足,四肢無力,只能一次次落地,禿腦殼撞在車板上,咚咚的響。
金玦焱就大笑。
阮玉瞪了他一眼,心想,這才是你真正的媳婦,你就這么折騰它?
“我告訴你們,誰也不能幫它,自己上來才是本事!”金玦焱的表情認真得好像是要把如花訓練成一條超素質的警犬。
阮玉實在看不下去,交待完夏至,就下車將如花抱上來。
“奶奶……”
春分立即不安……這等事,怎能讓主子來做?
于是瞪立冬一眼,立冬正絞著衣角,眼淚汪汪的看著如花。
“真沒勁!”
金玦焱沒了逗趣的目標,無聊的靠在車壁上。
阮玉踩著小凳就要上車,一陣呼喚忽然打門里傳來。
往外一看,姜氏與李氏聯袂而來,李氏手里還牽著金寶嬌,小姑娘一身胭脂紅的襖褲,梳著雙髻,髻上環繞明珠一圈,看去煞是可愛。
“差點趕不上呢。”姜氏笑道,將一一尺長的錦盒遞給春分,拉起阮玉的手親熱道:“是百年人參,給大人補身子用。”
又笑:“我知道,相府什么也不缺,我只是一點心意,你也不要見怪。另外,我昨晚上跟你說的事……”
昨晚上的事?
阮玉一陣糊涂,她記得昨晚上她們喝了酒,罵了男人,就睡了,還能有什么事?
可是姜氏一個勁給她使眼色,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隨其落在金寶嬌身上,忽然想起,昨晚上她醉得迷糊之際,姜氏湊到她耳邊嘮叨了一大堆,似乎說什么讓她幫忙留心一下朝中的青年才俊或者是重要人物家里的才俊青年……
她的頭一下子大了。
她答應了?
她答應了嗎?
李氏又擠了過來,也將一個見方的盒子塞給春分。
“一對靈芝,不值錢的玩意。”
不過阮玉見春分的手臂一沉,又沖她眨眨眼,料想不是普通的“靈芝”,但不知李氏這般作為所為何來?
“我怎不知大嫂還有根百年人參呢?”
“二奶奶以為自己是玉皇大帝可手眼通天什么都無所不知?”
昨日酒桌上的融洽氣氛蕩然無存,倆人又開始對掐。
“我又犯了以己度人的錯了,我只當是人若有了好東西,都要孝敬公公婆婆,卻不想……”
“二奶奶這回可真說著了,我這也是有樣學樣啊……”姜氏朝春分懷里的方盒子努了努嘴。
李氏冷笑一聲。
大家都關注這邊,沒有人看到金玦焱皺起了眉。
“好了,再說下去天都黑了。弟妹趕緊上車,別讓丞相大人等急了。”姜氏倒打起了圓場。
李氏急忙將金寶嬌一推:“還不跟著四嬸上車?”
這一句,把所有人都弄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