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也覺失言,試想若是有好穿戴,誰能在這樣的日子出來在眾人面前現眼?還不是……
就這身,怕也是姐姐能給姑娘拿出的最好的裝扮了吧。
想想她那年輕輕就守寡的姐姐,愈發想要給外甥女個好前程。
于是攥了鐘憶柳的手:“走,跟姨母回屋!”
那邊廂,李三奶奶正跟阮玉撇嘴:“總說金家大房跟三房來打秋風,這不,自個兒娘家也來了一個,可是隔了千八百里地呢,也能夠得著……”
阮玉正在細細打量來人,但見她個頭中等,身量苗條,低著頭,一直拿帕子拭著眼角,盧氏說什么,她都仔細聽著,時不時的點下頭,回兩句,聲音亦是細弱,很柔順的模樣。
“你這婆婆倒是個有福之人,當年出身商戶,不過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耽誤到老大也沒嫁出去。所幸金老爺娶了她,這才過上了好日子。她的姐姐命就不怎么樣了,二十幾歲就守了寡,雖然有子傍身,可是兒子不爭氣,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家里拿不出銀子就揮拳頭動刀子。有這樣一個大舅哥,哪個還敢娶她家的閨女?這鐘憶柳一耽誤就是好幾年,今年都二十了,想說個好人家,難哦……誒?”
李三奶奶忽然睇向緩緩走來的二人:“這幾年都不來往了,今年……你婆婆該不是想借此給她找個人家吧?”
說話間,盧氏已經領著鐘憶柳走了過來。
“這是李三奶奶,你二嫂的娘家嫂子。當年你還小,怕是不記得了。”盧氏介紹,又轉向阮玉:“這位你是一準不認得了。她就是你四表哥新過門的媳婦,快叫四表嫂……”
“四表嫂……”
鐘憶柳微微福了身,聲音與動作皆是一副弱柳扶風之態。
阮玉急忙還禮,然而抬眸之際,正對上鐘憶柳的目光。
那目光有戒備、有厭惡、還有憤恨。
阮玉詫異,這具身子應該是頭回見過鐘憶柳吧?怎么會碰撞出這么強烈的情緒?
然而鐘憶柳很快收回視線,重現嬌弱。
阮玉尚未回過神,就聽盧氏笑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老四,快過來,看看誰來了?”
又拍拍鐘憶柳的手:“怕是聽說你今兒便到特意尋過來的。”
說著,又得意的去瞧阮玉的臉色。
可是沒有看到意想中的灰敗,因為阮玉也在望著金玦焱,心里納罕,玦字輩雖然也要負責接待男客,可是男客跟女客是分開進門的,金玦焱怎么游逛到這邊來了?他什么時候過來的?還一個勁的,有點心虛而期待的往門口張望,他是在等什么人嗎?
春分的腦袋此刻卻是轉得比主子快。
溫香!
姑爺一定是在等溫香!
對了,聽立冬打聽回來的消息,這個溫香是家里開錢莊的,如何跟金家沒有往來呢?
她就要上前提醒主子,卻見李三奶奶正一臉玩味的盯著鐘憶柳,而鐘憶柳則望著金玦焱,臉泛紅光,眼泛春光,再聯系李三奶奶方才的話……
事情嚴重了!
金玦焱聽到有人召喚,轉了頭,一眼就看見阮玉,眸子一亮的同時又皺了眉。
他的眉又黑又俊,極為惹眼,所以竟讓人只看到皺眉的動作而忽略了眼底一閃即逝的亮光。
他再往門口望了一眼,緩緩走了過來。
春分立即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一會看金玦焱,一會看鐘憶柳,一會看盧氏,忙得不行。
“瞧這孩子,還傻乎乎的往外瞅呢。”盧氏呵呵的笑著:“你表妹在這呢。”
表妹?
金玦焱的眉心再緊了緊,然而待走進細看……
“憶柳?”
“四表哥……”鐘憶柳盈盈的福了一禮,聲音又柔又軟還帶著顫音。
再抬眸時,眼底水光四射。
阮玉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來了,原來方才那副殺人的目光是為了……他。
她睇向金玦焱,露出好笑的表情。
這種表情讓金玦焱再次升起昨天的感覺。
很不好。
他很不喜歡!
恰巧門外又來人了。
阮玉屈膝行了禮,便去迎接。
李三奶奶急忙跟上:“哎,四奶奶,等等我。這么多人,你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呢?”
這話倒似說給盧氏聽的,好像在嘲笑她不知心疼兒媳婦。
盧氏氣得心疼。
不過是跟阮玉待了這么一會,就向著她說話了,可要小心被她咬一口!
心下恨著,聲音便不免大起來,故意要讓阮玉聽到:“你們表兄妹幾年都沒見了,可算是青梅竹馬長大的。老四,你還記得嗎?當年你大姨母接憶柳回去的時候,你跟在馬車后面邊哭邊喊……我要憶柳表妹,我要憶柳表妹。當年你們過家家,憶柳可盡當你的小媳婦了……”
“姨母……”
鐘憶柳羞赧的低了頭,搖晃盧氏的胳膊,眼睛卻一閃一閃的睇向金玦焱。
金玦焱有一搭無一撞的聽著,目光繼續往門口瞟。可是阮玉待的也太不是地方了,害得他的視線一次又一次的落在她身上。
“當時我就問,老四長大要娶什么樣的媳婦?老四說,憶柳表妹已經是自個兒的媳婦了,還要娶哪個?”
“說什么來給老爺賀壽,可是哪有拜壽不帶壽禮的?我看八成是……”
李三奶奶見阮玉對她的好心提醒無動于衷,不禁偷偷掐了她一把。
阮玉仿佛渾然不覺,只迎上進門的華衣婦人:“方七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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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如阮玉所料,名單上的官員只來了兩個,一個是與金家有生意上的往來,一個是受過阮洵的提拔,皆被奉為上賓,余下的則都派了管事。
禮單倒是豐厚,也給足了金家面子。
開宴的時候,兩個官員單獨坐了一桌,還拿屏風圍起來,果然有點孤單。而管事也果然到處亂竄,或耀武揚威,或攀點交情。
席上亦是井然有序,推杯換盞,氣氛融洽。
女賓這邊就更不用說了,滿屋子的脂粉香氣,環佩叮當。
有關男人們的宴席就是比地位,比能力,比財力,比誰的女人漂亮,比誰的兒子多,誰的兒子有出息。
有關女人們的宴席則是一場選美大賽,比衣裝,比首飾,比容貌,比家世,比誰兒子生得多,女兒生得乖,更嫁了個好人家。
后兩樣,阮玉過門時間短,暫且無法比較,可是頭幾樣足以讓人嫉妒得發瘋。
此刻,客人都已落座,她則負責繼續招呼。
卸了大紅羽緞紫貂皮的披風,只穿蔥綠色遍地金小襖,襯得那張小臉粉□□白,下系了杏黃色繡梅蘭竹襴邊綜裙,腰間是翡翠禁步,隨著行動,玉光盈盈,更顯得腰若纖柳,迎風欲折。
綰的是朝云髻,點翠鑲珠鳳凰步搖口吐兩串十多厘米長的小珍珠,作為墜角的翡翠小葫蘆搖搖欲墜的打在她的腮邊,映得那肌膚瑩光細嫩,吹彈欲破,映得那粉唇嬌艷,如珠似丹。
耳上是金環寶石耳飾,哪怕只是她微微一笑,都要為那笑容增光添彩。
為人布菜或添酒,袖子微撩,便是一對銀葉絲纏繞瑪瑙鐲子,又典雅,又精致。
雖說這些物件可能是陪嫁,也可能是金家的東西,可無論是什么東西,都得要人穿,要人戴,不同的人,打扮出來的效果也不同。
阮玉本就有十分顏色,這般一捯飭,更增了三分。
作為女人,哪個不注重儀容?哪個不想艷壓群芳?一時間,以往都要比來比去的女人們全都拿自己,拿自己親近的人跟阮玉比,無數熾熱的目光把阮玉烤得鼻尖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盧氏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能不說,阮玉這兒媳婦還是挺給她爭面子的。
鐘憶柳卻在桌下攥緊了帕子。
姨母要她來做什么,雖未明說,她也清楚。
可若姨母真的想要她跟四表哥在一起,怎么早不說?難道當真懼了阮洵的權勢?大不了,就說倆人早定了娃娃親,阮洵還能如何?
還不是嫌她家窮,年齡又大了?
這會又想起她,是想她給四表哥做小嗎?
她雖窮,可也是正正經經的嫡出,怎么就要給人家做小?
可是看了阮玉的風風光光,姿容出眾,一顰一笑都帶著親切,她的心里就貓抓似的難受,只想將那副高貴的樣子打下來,踩在腳下,看她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做小?
做小也分三六九等,如她這般的,是貴妾,弄好了還會是平妻……
平妻……
她眼睛一亮,如是,她就與阮玉平起平坐,不照阮玉差什么,而且姨母還站在自己這邊……
她看得出來,姨母很不喜歡阮玉,若是自己能抓住這個機會……
四表哥,她是很喜歡的,否則這些年來提親的人也不少,她亦不是只嫌人家窮,或者沒有功名,或者不是嫡出,或者長得不好,或者年齡太大,或者要她做繼室,或者……
她只是自覺不自覺的拿人家跟金玦焱比,越比越覺得比不上,越比越覺得差得遠,而今日見了,只覺他比記憶中,比想象里更加英俊,更加照人,她的一顆少女心就這樣“撲”的落在他身上,再也拾不起。
于是,她不免再次望向阮玉,望向她的往來穿梭,望向她的光芒熠熠,越看越心煩,越看越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