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個丫頭各說各的,又只說一言不合起了爭執(zhí),璧兒強調是夏至先動的手,但是依她對二人心思的了解,這事的起源就在金玦焱身上。
夏至雖潑辣,但不是不講理,也不是沒有算計,定是璧兒說了什么難聽的話,她才動了手。
而璧兒為什么會說話難聽,還不是因為夏至莫名其妙的跑去了人家心上人的房間?
這簡直,太不像話!
都說古代女子矜持羞澀,阮玉是一點也沒看出來。
按她的想法,就是各打五十,誰也別想推脫責任。
可璧兒是金玦焱的人,她現在惹不起這位爺,然而她也不能讓夏至獨自擔當,這不公平!
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等著金玦焱下決斷。
想來他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將罪過都推給夏至,否則也太對不起夏至的一片芳心了。
“既然是四爺的人傷得厲害,又哭得這么傷心,四爺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她淡淡道。
什么意思?
說是讓我處理,卻先說我的人傷得嚴重,哭得傷心,這不是擺明了我無論怎么處理都是偏袒璧兒嗎?這還怎么處理?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金玦焱氣得不行。
今日在門外聽到她的獨特見解,令他對阮洵的看法也大有改觀,而且越想,越覺得她說得有道理。而阮洵,雖然聲名不佳,但從前朝到現在,也的確為百姓辦了不少好事。他雖圓滑,但從不害人,有時遇事還能退讓。不過這一切都在個“二臣”的名頭下被人嘲諷為“沽名釣譽”,阮洵也只是一笑置之,這份氣度……他覺得,阮玉有時便很有這種氣度。
他忽然發(fā)現,阮玉能夠將事情看得很通透,很徹底。她不隨波逐流,也不因外物的得失而或喜或悲,她總是很淡定的面對一切,隨情而舉,隨意而定。
她有點任性,但不自我,她好像在尋覓一種能夠令自己更加舒適的所在。
她又總是能夠讓他震驚的,她的每一次的無意之舉,都會讓他有意外的發(fā)現,以至于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想要有更多的發(fā)現。
所以當他不經意的看到她靠著車壁昏然睡去的時候,目光便自覺不自覺的凝在了她身上。
車內雖然燃著暖爐,她雖然穿著厚實,但依舊是有些涼的。
他悄悄移過去,為她蓋上毛毯,就近打量她。
成親這么久,他還是第一次認真的看她,第一次想要認認真真的看她,就像在后園時,他認認真真的去看她手臂上的傷痕,又輕輕撫過,感受她當時的疼痛與決絕。
此刻,距離比昨日更近了些,近得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而她,竟然還向自己靠了靠。
他本應是躲開的,可也不知是怎么了……后來他想,應該是思及他一躲開,她就會栽到地上,于是他環(huán)住了她。
就像為她蓋上毛毯……從未想過的動作,可是就那般自自然然的做了。
剎那間,與她相處的一幕幕雪片一般在眼前飛過。
他第一次發(fā)現,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他們之間竟是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每一件都是那般鮮活,那般生動,而他的記憶里,仿佛從未有過這般精彩。
他看著懷里的女人,看著她舒展的眉宇隱帶一抹憂愁,便想起她意圖留在相府的如意算盤落空,忍不住想笑。
她還是有些孩子氣的,只是當時他也不知為何要將她帶回來,是不想讓她得意,還是想發(fā)掘一些他還不了解的有關她的一切?
是了,若說秦道韞是一種將自己隔離于俗世的孤高,阮玉就是一種真正超然于物外的自在。
他好奇且欣賞,還有點恐懼,是一種把握不住的恐懼。
就比如,她忽然醒了,令他大失顏面,倉惶逃走,情急之際,竟吼出了他一直說得很順很理直氣壯如今卻后悔到現在的混話。
而此刻,他則是要被她的超然她的冷靜她的淡定自若逼瘋了。
他在怒視她,她卻只打量那兩件被踩爛的袍子,拿指尖拈著,翻過來,調過去,搖頭,嘆惋:“好好的衣服,就這么糟蹋了。四爺……”
抬頭:“不若,那張虎皮……關于這個月的銀子,就算了吧。”
什么?
金玦焱瞪大眼睛,忽然想說,他來送銀子,本是想,他本來是想……
他想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胸口突然堵得不行。
他起身,大步上前,一把拎起癱坐在地上的璧兒就往門口走去。
撩起門簾的瞬間,猛然回了頭,盯住阮玉,惡狠狠的甩了一句:“管好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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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再次擊退金玦焱,春分卻覺得有些郁悶。
因為此次對戰(zhàn)并沒有唇槍舌戰(zhàn)的激烈,反而隱著莫名其妙的壓抑,而且主子好像有點投鼠忌器。雖然春分不知道她忌的是什么,結果無法徹底發(fā)揮,導致即便己方勝利,也好像得了場大病雖然痊愈但是里面始終有一股熱沒有透發(fā)出來的壓抑。
不過好在是把瘟神送走了。
她瞪了夏至一眼,走上前,看著阮玉指間的衣物:“姑娘,這些衣服該怎么辦?不若奴婢把它丟了吧。”
阮玉沒有反對,起身由霜降陪著去梳洗。
“姑娘……”春分跟上兩步,有些猶豫的睨著一邊跪著的人:“夏至怎么辦?”
就這么跪著?
還是說不做處置?
早前只以為她不過是動了心思,可沒想到如此大膽,竟然摸到姑爺屋里去了,多虧姑爺不在,否則還不知會鬧出什么事。估計金家上下現在都在嘲笑姑娘御下不嚴,她這不是給姑娘丟臉嗎?那么以后姑娘若是想出門,是不是得專派個人看著她?
春分越想越氣,又忽的靈機一動……這個夏至,若是留著,將來指不定還要惹什么麻煩,今天膽敢越界,明天就敢爬床,到頭來只會給姑娘添堵,不如就利用今天的事,攆了出去!姑娘當初就說屋里缺一大丫鬟,她看著寄南就不錯,手腳麻利,做事勤快,也算能說會道,關鍵是姿色平平,為人穩(wěn)重,就生不出那么多的歪腦筋。處置了她,也讓院子里的丫頭們包括烈焰居的璧兒瞧瞧,什么是當家主母的威力,警告她們趁早收起不該有的心思!
她打定了主意,就打算提醒一下阮玉。
阮玉則腳步頓了頓,偏了頭,睇向夏至。
夏至跪得直直的,脖子梗著,頗有狂風刮不倒,大雪壓不垮的架勢。
她不禁冷冷一笑:“我看夏至跪得很好嘛,而且衣裙整齊,頭發(fā)紋絲不亂,一看就知道是今天的贏家!”
夏至動了動嘴唇,但什么也沒說。
她的心思本來還掖著藏著,姑娘就算有所察覺,但畢竟她沒有行動,姑娘也沒有說什么,對她似乎還比以前重用了。可是現在……
她忽然有點后悔怎么就腦子一熱便做下了這種糊涂事,讓人抓了現行?如今什么也瞞不住了,索性破罐破摔,姑娘愛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只不過……
她睇向那件寶藍色平金緞錦袍……早上,她還將這件衣物裹在身上,感受他的氣息,就好像他溫柔的擁抱,可是這會,它皺巴巴的堆在那,上面是凌亂的腳印,袍擺還裂了道口子,一如她此刻的心。
若是姑娘攆她走,不知她可不可以帶上這件袍子……
她所能擁有的屬于他的氣息,似乎只有這一件破碎而骯臟的袍子了。
卻不想姑娘沒有訓斥她存了不該有的心思,更沒有說要攆她出去,而是提起她打贏的這一仗。
只是聽那語氣,不像是夸獎。
不過她能夠衣衫整齊的跪在這,的確存了輸人不輸陣的念頭,想要給姑娘爭口氣,告訴那些人,相府的人不是好欺負的!也讓姑娘看在她如此堅忍的面上,能夠對她網開一面。
難道她做錯了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再抬頭看時,阮玉已經進了凈房。
里面細細的水聲漸漸撫平她的躁動,她不禁重新思考阮玉留下的話。
衣裙……頭發(fā)……
思緒不由自主的就轉到璧兒身上。
璧兒自打被小廝們從她手里解救下來就一直哭,沒有更換衣物,更沒有梳頭洗臉,一副窩窩囊囊的樣子,看著就讓人想上去再踹上兩腳,也不知姑爺把她帶回去怎么處置了,姑爺進門的第一句就是……看過大夫了嗎?
她絞緊了手,卻是牽到了臂上的傷口,頓時痛得吸了口冷氣。
表面上看是她勝了,而璧兒傷得分外嚴重,實際上她們是勢均力敵。她的巴掌專往璧兒的臉上招呼了,她要抽爛那張總是扮可憐的臉,看她還怎么勾引姑爺。
可璧兒不知是個子沒她高還是胳膊短,基本夠不著她的臉,就對她的胳膊連抓帶咬,還一頭撞到她胸口上,現在還悶悶的痛,不敢使勁喘氣,否則就要咳嗽。
這個小蹄子,盡給我玩陰的!
夏至眼睛冒火,卻又忽的一亮。
姑娘的意思,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