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隨著一聲大叫, 張浩然從床上忽地坐了起來,滿頭大汗。王姨娘幾步從外間走到床邊,一把將張浩然摟到懷里, 一邊給他擦汗, 一邊輕聲勸他:“沒事的, 沒事的, 都是夢, 姨娘在這里,姨娘陪著你呢。”
張浩然緊緊抓著王姨娘的手,驚魂未定地說:“姨娘, 我又夢到她了,和上次一樣, 我看她一動不動的, 就伸手去摸她, 她的臉好冰。”
王姨娘看著兒子驚恐的表情,心頭一酸。本來自己和兒子過得好好的, 偏偏陳氏要把浩然抱過去養(yǎng),等她自己生了男孩,又嫌浩然礙眼,重新打發(fā)回來。幾年沒見,浩然與自己生疏了不少, 好不容易相處得親近了, 又出了這種事。
那天下午, 張浩然想念陳氏, 得知陳氏去了朱明麗那里, 便也一人找了過去。他一路走進(jìn)房間,竟沒有遇上一個人, 只看到一張小床。因為張浩然早聽說家里新添了一個妹妹,心想必定正在床上睡覺,便走過去近看。只見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嘴唇又青紫得不正常。張浩然伸手碰了碰她,入手一片冰涼,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溫暖柔軟,當(dāng)下便有些怕了。這時,房間外傳來聲響,張浩然顧不得其它,慌張地跑回王姨娘處。
到了晚上消息傳來,朱明麗所生的孩子死去了,王姨娘不過嘆息一聲,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張浩然臉色蒼白、身體不停抖動,象是怕極了的樣子。細(xì)問之下,才知道張浩然竟在下午到過出事現(xiàn)場。
王姨娘知道后,再三囑咐浩然一定不能將此事告知任何人,后來果然沒人找她和浩然問話,想必應(yīng)該是無人看到張浩然。只是浩然自己心結(jié)難解,夜夜惡夢,王姨娘便一直守著他,勸慰他。
此時王姨娘摟著張浩然,輕聲將他再次哄睡著,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腦中想起白天陳氏將她叫過去的情景。
陳氏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到王姨娘進(jìn)來,眼里閃過一絲不屑和憎惡,待王姨娘行禮后,緩緩開口道:“爺這次回來后,好象一直沒到你房中歇息吧?”
王姨娘一語不發(fā),心中揣測陳氏此話是何用意。
陳氏抬手,看著自己保養(yǎng)得宜的指甲,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說來你在爺身邊也這么多年了,又是咱家第一個生兒子的,不管是算功勞還是算苦勞,都是數(shù)得上的人。唉,只可惜你命不好,就和我一樣,都是白白勞心勞力這么多年,最后還要受人欺負(fù)。我好歹還占個妻位,你呢,只怕早被爺忘記了。要我說,你也多去爺面前轉(zhuǎn)轉(zhuǎn),就是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浩然多想想啊。”
王姨娘還是一語不發(fā)。陳氏又說了幾句,見她這般裝老實,不由火氣上沖,說話也不客氣起來:“你聽到?jīng)]有,以前不是挺能攏住爺?shù)男膯幔F(xiàn)在怎么回事,你想什么呢,爺眼里心里只有那個人,你就不著…,就不為浩然著急嗎。”
陳氏身旁的大丫鬟見她脾氣上來了,忙向她使眼色,又遞了杯清茶給她。陳氏喝了一口,壓了壓火,揮手打發(fā)了王姨娘。
王姨娘懷里的張浩然動了動,打斷了她的回憶。她看看浩然,還是沉沉地睡著,表情淡然,不象是在作噩夢,這才放下心。陳氏想讓她和朱明麗對上打擂臺,想得倒美。這些年跟著張安生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張安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光是沖著朱明麗娘家的城主身份,短時間內(nèi)就無人可撼動她的得寵。只可憐了浩然,無辜卷進(jìn)這兩人的爭斗,受到這般驚嚇。往后的日子,自己更是要少言少行,保護(hù)好浩然才是正事。
朱明麗的房中,張安睜開眼睛,身旁空無一人,他翻身下床,走到偏房,果然看到朱明麗對著佛像默默流淚。
張安走到朱明麗身旁,伸手?jǐn)埶霊眩骸霸趺从植凰X?別哭了,傷眼。”
朱明麗擦了擦眼淚,微微抬頭,紅紅的眼圈分外惹人憐愛:“爺,我一想到孩子,我就心里難受。她來這世上,沒享到福,反而遭這樣的罪,而陳氏,卻照樣逍遙自在。”說著,又有兩滴淚花順著臉龐流下。
張安用手替她擦去:“這孩子有你這般想著她愛著她,怎么能說沒享到福。陳氏畢竟是我發(fā)妻,生有嫡子,又送走了娘親,此次也沒有證據(jù)能說明是她所為。你還是想開些吧。這孩子命當(dāng)如此,以后你提防著她一些,也就是了。”
朱明麗輕柔地靠在張安身上,心里盤算著,如此說來,陳氏的地位不經(jīng)些大風(fēng)大雨,還掀翻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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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張鵬和戴文暄到了老家,將張夫人安葬在祖墳,張鵬在墳旁搭建了一個草棚,每天都守在那里,而戴文暄、張博梁等人則住在張鵬家的祖宅,日日給張鵬送飯送水,助他全這份孝心。
因著博梁已經(jīng)5歲多了,便將他送進(jìn)族里開設(shè)的學(xué)堂,跟著聽聽課。當(dāng)然,戴文暄也沒忘給族里多買上幾十畝祭田。
這天下午,張博梁一陣風(fēng)地跑進(jìn)院子,開口就喊:“娘,春杏姐姐,有吃的東西沒有。”
春杏笑咪咪端著一盆點心放到院中的小桌上,招呼張博梁過來吃,她自己又轉(zhuǎn)回身去拿水。
張博梁往嘴里塞了一個點心,嗯,正是他最愛吃的豆沙餡的,幾口嚼爛了,接過春杏再拿來的水喝下,兩手又各拿了三個點心,正待往外沖,看到他娘親從房間走出來,便改了方向,向娘親跑去。
戴文暄見張博梁跑過來,手里拿著點心,院門外還有幾個小腦袋一探一探的,便知他還要出去玩。
果然,張博梁來到戴文暄身旁,咧嘴一笑:“娘親,我出去玩一會兒,再拿些點心給他們一起吃。”
張博梁見戴文暄點頭同意,猶豫了一下,示意戴文暄低頭,小聲問她道:“娘親,我們家是不是很有錢啊?他們都說沒吃過我們家這么好吃的點心,也說我穿的衣服新,每件都沒有補(bǔ)丁。”
戴文暄彎曲食指,刮了刮他的鼻頭:“我們家很普通,不算有錢,不過是你爹爹娘親舍得花在你身上罷了。而且這些錢是爹爹和娘親的,不是你的,等你長大了,要還給我的。”
張博梁沉思了一下:“這樣啊,那娘親你們不要這么舍得,要節(jié)儉些。”耳聽得院外小朋友的叫聲,張博梁忙道:“娘親我過去了。等等我啊,我來了。”邊說邊往外跑去。
戴文暄沒想到會被兒子教育要節(jié)儉,心里樂開了花。她也跟著走到院門,看著一群孩子隨著張博梁跑到不遠(yuǎn)的樹下,開始分發(fā)點心。其實也不過每人幾口,香香嘴,解解饞。戴文暄可不想真讓孩子這么會吃飽了,晚上不好好吃飯。
在一群孩子中,有一個男孩子特別顯眼。別人的衣服大多半舊不新,頂多在不起眼處有一兩個補(bǔ)丁,但這個孩子的衣服卻是大窟窿連著小窟窿。
戴文暄正在張望,鄰居馮氏湊過來說話:“妹子,看孩子呢。”
“是啊。嫂子你這是出門剛回來啊。”
“是,今天去城里買了些東西,剛回就看你站這兒,你這肚子也有六七個月了吧。”
“七個月了,”戴文暄笑笑,接著望向張博梁他們。
馮氏也跟著望過去:“你家小子象他爸,都是咱們村的孩子頭。看這幫皮猴高興的。”
戴文暄好奇問道:“嫂子,那個孩子是誰家的?怎么衣服都破成那樣了,家里人也不給補(bǔ)補(bǔ)。”
“你說的那是村尾林業(yè)友家的孩子。他家是外來戶,三年前來咱村住下的。他那娘子你沒見過吧,長得可標(biāo)致了,比你是差些,但在咱村那可是這個。”馮氏豎起個大拇指,“不過他家也是運(yùn)道不好,林業(yè)友自初春得了風(fēng)寒,一直不見好。我聽說大夫都勸他娘子做準(zhǔn)備呢。可能是忙著照顧林業(yè)友,顧不上孩子了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戴文暄便覺得站得吃力,回房休息去了。
轉(zhuǎn)眼一年時間過去。期間,戴文暄順利生下了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孩,起名張亦涵。張鵬也在一年期滿后,從草棚搬了回來,不再天天守在墳旁,只每隔上幾天去一次。
這天,張鵬聽到有人在外面敲門,開門一看,卻是張梅來了。兄妹二人到張夫人墳前一場大哭,上香獻(xiàn)祭禮,祭拜了張夫人的在天之靈。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洗凈臉面,換了衣裳。張鵬與戴文暄問起張梅近況。
“我這一年一切都好,相公他本來說要陪我來的,但一時請不到假,我就自己先過來,他隨后再來,到時讓他在娘親那里多磕幾個頭。”張梅說完,輕輕咬了咬嘴唇,皺著眉頭道,“二哥,你可聽說家里的事了?”
“什么事?我們來這里后,幾次與家中通信,父親大哥都說一切安好的。”
張梅嘆口氣,羞于啟齒地慢慢說道:“爹爹說娘親故去有一年了,他需要人照顧,要再娶一位繼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