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連這樣,眾人更不知如何下手,這丫頭怎么恁地厲害,叫這位主兒如此護著。
“李連,不得胡鬧!”伴隨著皇帝一聲呵斥,大家伙兒又紛紛瞧著延英殿的門口,反應過來后才全部跪地,大聲喘氣都不敢了。
獨孤婧這個嫡母還算稱職,連忙緩和父子矛盾,摸了摸皇帝的胸膛,“陛下別氣,先聽聽孩子怎么說。”又看向李連,“連兒,你作何要護著這巫女?”
李連卻對她的態度甚是不屑,“她是我朋友,怎么就成了巫女了?”
皇帝更氣,手指著李連,“豎子!如此皇子,如何擔當重任?”
李連則是諷刺一笑,仿佛這就豁出去了,“你當我……”
后面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阻止住了,云棠仰著頭,一只柔荑堵住了他要說的話,神色凝重認真,眼角掛著眼淚,“今日你為我做的,我會一直記得,今日就叫我跟他們走吧,于你于我都好。”
李連只感覺到心尖一顫,是啊,他怎么如此的糊涂,只聽說她要被帶走就匆匆趕來,這是出于一種本能,一種男人保護心愛姑娘的本能,卻忘了該從長計議,這樣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
深深凝望著面前的女孩,輕輕揩去姣好容顏上的淚花,而后又交代了幾句,“你放心,我定會給你清白,你先去,什么也不要想,只等著我便是。“這才慢慢倒退,直到遠離,看著那些人重新把云棠帶走,這才給那個作為他父親的人重重跪下,“父皇,是兒臣唐突了,姚大人是兒臣的知心之交,今日得知她出事,這才失了分寸。”
皇帝靜靜瞧著自己的第六子,他是崔貴妃生的孩子,崔貴妃年輕時性子豪爽,他也就是看中了這點才將她納入王府,她生的兒子卻跟她不同,李連不像她心思直接,他這個性子倒有些像他自己。
皇帝想起了自己少年的時候,也是這般心思極重,卻善于隱藏,或者說,這個六子有過之無不及,他把他深沉的一面埋在玩世不恭的表面之下,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他。
可今日他為了那小女官兒一怒為紅顏,竟來敢頂撞自己,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祖父玄宗皇帝,雖是嬪妃眾多,卻一生只寵愛過一個女人……他沒體驗過什么是癡情,所以好好打量了眼自己的兒子,輕輕哀嘆一聲,“罷了罷了,朕乏了,你去罷。”
李連等了半天才等來這么一句,未想到父皇竟沒計較自己,站起身來重重一揖,“是,兒臣……告退。”
*
云棠被人壓著帶到刑部大牢,因著她特殊的“巫女”身份,還享受了一把特殊待遇,被單獨關押在了西南角的小屋,好歹遠離了那些呼號“冤枉”的各色重犯。
當然了,關押她的地方才有真正的重犯,比如對面那屋子里臉上一道橫疤的男人,再比如斜對面那光著膀子露出八塊腹肌的大漢,還有她旁邊那屋,咦?這人這么秀氣,能犯什么重罪?
這人一副書生打扮,頭帶著頂儒帽,面若敷粉,眼若桃花,更是唇紅齒白,瞧見云棠投來目光,竟文質彬彬抱拳行禮,“姑娘好啊,小生滁州裴鳳章,家做紙張生意,本是來長安走親戚的,姑娘你呢?”
云棠有一瞬間的錯覺,他這坦然的態度就好像他們倆不是在大牢里相遇,她怔愣了片刻,這才想起來回禮,“岐州姚云棠,在……本在宮中任職。”
瞧了瞧自己身上被扒掉的官服,只剩里面白色的中衣,又摸了摸頭上,好在沾了自己這個“巫女”頭銜的光,沒人敢惦記她頭上的那些珠釵。
“現下已經是階下囚了。”云棠不好意思地笑笑,“先生你呢?來長安走親戚……怎么走到牢里來了?”
裴鳳章也頗為不好意思,扭捏撓了撓后腦勺兒,“說來話長,簡單的說就是親戚家攤上了人命官司,本該是我那表哥的錯,誰知竟賴到了我的身上。”
這也真是怪冤枉的,云棠瞧了瞧他那個老老實實的樣子,也實在不像是能殺人的樣子,不好再多問,只替他哀戚嘆了口氣。
“姑娘你呢?在宮中做事,本是個好出路啊?怎么也到了這?”
云棠無奈笑笑,歪頭瞧了瞧門外站著的那兩個青云觀弟子,“宮中前些日子出了個巫女,我本是幫助破案之人,誰知卻被奸人反誣陷為巫女。”說到奸人的時候,故意提高了聲音。
那二人自是極氣,其中一個瞪圓了眼睛,怒氣沖沖朝這邊走來,誰知一個踉蹌,不知被什么拌了一腳,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褲子,不知什么時候掉了下來。
雖是在這個境地,云棠還是被逗的噗嗤一聲,裴鳳章也一個沒忍住,就連那青云觀的另一弟子也一直憋笑,然而比他們笑的更歡的則是對面那位疤臉大漢和八塊腹肌,兩人笑的此起彼伏,甚是開懷。
這捉弄人的手筆不用想,自然是出自于鬼爺谷夏。
那人提上了褲子,自是不服,擼起袖口朝著疤臉走去,還沒到近前,就被疤臉長臂一伸扯了過去,直到求爺爺告奶奶才得了自由,右臂卻被扯的脫臼,不能動了。
就這樣的道士也能出來混?必定是玄同子本就知道她是被冤枉,根本無需找兩個有真道行的看守。
那人被扯壞了胳膊,又是一陣嚎哭,直到被同伴帶走,牢房里頭才算得了安靜。
果然,不出一會又換來兩個,逛逛當當在那轉悠,也沒人去理。
而這時早已到了天黑,犯人們剛剛吃了晚飯,云棠吃的自然也是牢飯,一碗米飯上擺著兩顆青菜,連一點油花也沒有,飯有些餿了,云棠沒吃過這樣的飯,只吃了兩口,就沒再動了。
現下已是極其安靜,透過牢房極小的窗戶能看到天上的月亮,算起來已過了夏至,正巧是五月十六,月亮圓的似一只玉盤,她想起自己五歲那年,母親剛剛生產,卻因為一點小事被“奶奶”劉氏破口大罵,父親一氣之下帶著妻兒去了外面單過。
那時候她還小,只記得那幾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土砌的火炕上,身下熱乎乎的,娘喂弟弟吃奶,爹給她講了個故事,故事還未講完她就睡著了,那幾日的月亮就是那么的圓。
可是后來生活難以為繼,父親不得不向姚府低頭,他們一家又回到了那個她討厭的地方,彼時的她只覺得父親無能,現在想想更多的卻是心疼。
和姚府斷絕了關系,姚庸一介文弱書生能去做什么?他又不愿接受外公的接濟,所以只能靠著一絲血脈親情跟姚禧低頭,她相信若不是為了娘、她還有弟弟,爹絕不會跟他們妥協。
“鬼爺,連累你了。”云棠閉了閉眼睛,蜷縮在稻草堆上,這草也不知在這里堆了多久,又潮又濕,有股子發霉的味道,可她有些疲倦,她也覺得不可思議,如此關頭,她竟有些倦了。
谷夏輕聲回復,“沒有關系,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有如此牢獄之災。”
云棠輕笑,“別說那些沒用的了,若是有機會,你幫我個忙,我入獄這事,千萬要幫我封鎖,萬萬不得叫我家里人知道。”
“好,不會叫他們知道。”
云棠點了點頭,“嗯,謝謝你了。”跟他道完了謝,困意更加強烈,眼皮慢慢合上,竟在這樣的環境下睡了過去。
隱隱約約間聽見有腳步聲傳來,隨后就是交談的聲音。
“谷爺,需要我們做什么?”
“別的不需要,只把這件事瞞著姚府,萬萬不得叫姚府任何人知道。”
“可就算咱們瞞著,到時候判決下了罪令……”
“別啰嗦,叫你瞞著就必須瞞著,下了罪令再說。”
“好吧……”
其后又說了許多,云棠卻睡的深了,那人何時走的她也不知,只知自己做了許許多多的夢,有小時候的那場火災,她夢到被燒傷的不是自己而是云杏,還有父親帶著她們出走的那些日子,最后又變成了劉氏的嘴臉,朝著娘親指指點點,她忍無可忍,狠狠打了劉氏一巴掌,她被劉氏送進了牢房。
再睜開眼睛,果然是牢房,卻不是那樣的緣由。
可面前的這人是怎么回事?一身極為考究的裝扮,玄色的外袍,領部露出些許暗紅的里衣,頭戴雪白玉冠,黑發束地一絲不茍,面部極好的弧度,整潔的額頭,異常有神的葡萄眼,眸子漆黑,鼻梁英挺,雖是在夜間,卻仍可借著月光看清他眉宇間的神色。
這人輕抿著嘴唇,眉頭微蹙,本在極為認真的思考著什么,似是未想到她這就醒來,一雙眸子睜得更大,輕輕開口,“你醒了?”
云棠這才察覺到自己躺在他的腿上,身上亦蓋著他的衣服,正欲奇怪,忽而后知后覺,剛剛那聲音怎地如此熟悉?
抬手輕輕觸碰那近在眼前的眉眼,似是不敢相信,“你是……鬼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