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為正旦,有朝賀,有爵勛貴與品官都要進宮朝賀,三品以上命婦也要進宮。這也是為何,沈家諸子昨晚過了子時,就先拜了早年的緣故。
昨晚沈家諸子守歲散去時,徐氏便交代他們朝食自用。沈瑞沒有偷懶,早早醒了。西屋沈珠那里倒是睡得實,一直沒有動靜。
因為王守仁也要進宮朝賀,沈瑞倒是并不著急出門。
郝媽媽帶了冬喜、柳芽等給沈瑞磕頭,兩個分到這邊的小婢如意、扣兒也隨著后頭,又有長壽與柳成也過來。
從郝媽媽開始,眾仆婢依次給沈瑞叩頭拜年。
沈瑞既沾著特權的光,過著呼奴使婢的生活,自不會惺惺作態說什么“人人平等”的話,只是對于上了年歲者,到底多幾分尊重,吩咐冬喜、柳芽攙了郝媽媽起身。
荷包昨兒就已經裝好,沈瑞示意冬喜挨個賞了。
沈瑞待身邊服侍人向來大方,連有些惦記松江兒孫的郝媽媽惦著荷包的分量都心滿意足,只覺得不白隨著上京來一回。兩個小婢也是歡喜,才分到客院就趕上過年,原想著沈瑞年歲小,八成想不到年賞上,沒想到竟得了。
眾人都歡歡喜喜地起身,不管沈宅其他地方如何,這客院里有了些過節的喜氣。
“聽說城市各處有廟會,不過這兩日這府里上下應會忙,我們既是客居,還是省些事。等到了初四、初五,看看能不能要了馬車,讓媽媽帶你們出去轉轉。”沈瑞看了一眼郝媽媽,笑著對冬喜、柳芽道。
冬喜面帶歡喜,柳芽則是歡呼出聲。
大家自進京就進了宅門還沒有出去過,冬喜、柳芽兩個自是意動,如意、扣兒兩個臉色也帶了艷羨,郝媽媽笑吟吟地奉承著,暗地里卻留意沈瑞與冬喜、柳芽相處。
沈瑞已經十三歲,這個時候有屋里人也不算早。
不過瞧著沈瑞神態溫煦,可看上冬喜、柳芽兩個的目光并無淫邪,郝媽媽不由心中唏噓。
早年為張老安人心腹,主仆兩個自是同仇敵愾,沒有在背后說孫氏壞話,可憑著良心說,孫氏是個良善人,對待下人從不朝打暮罵。在郝媽媽看來,沈瑞肖母,看著冷冷清清,可待下人真不壞,心腸還是軟的。
若是沈瑞真的過繼二房,總比在松江要強多了。只是不曉得,老安人那里“心愿得償”后,會不會真歡喜。只是那邊大哥以后怕是難熬,就算功課再好,一路舉人、進士考下去,前程也未必比得了二哥。
“瑞哥這里好熱鬧”刺耳的公鴨嗓響起,是沈琴、沈寶兩個聯袂而至。
沈瑞忙起身讓座,郝媽媽帶了眾仆見過兩位少爺,就退了下去,冬喜留下奉茶。
“聽說兩位你伯父與大伯娘要中午才能回來,這一上午無事,咱們請了珠九哥、琳二哥去三叔哪里耍?”沈琴興致勃勃地提議。
沈瑞指了指西屋道:“珠九哥昨晚過尋我說話,后來就在西屋歇下。”
沈琴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笑道:“都要晨正,怎地九哥還高臥?咱們過去瞧瞧”
沈瑞想想時辰,也察覺不對,起身帶了沈琴、沈寶兩個過去。
沈珠身上卷著被子,如蟬蛹一般,不過面上卻潮紅。
“九哥睡得倒是香甜,這是多晚才睡?”沈琴輕哼著,面上有些猶豫,看來是拿不準是不是上前喚醒沈珠。
沈瑞卻瞧出不對勁,上前幾步,走到炕邊,伸手去試了試沈珠額頭,燒的滾燙。
沈琴、沈寶見他動作,覺得不對勁,都湊了上前。
沈瑞忙一把攔著:“九哥昨晚頂雪過來的,估計是吹了夜風受涼琴二哥身子向來也單薄,別過了病氣”
這家伙瞧著是感冒了,誰曉得過不過人。
沈珠已是燒的迷迷糊糊,沈瑞叫了兩聲“九哥”,也不見他睜眼,只嘴里含含糊糊地胡亂接話:“怎還叫九哥,叫二哥”
沈瑞一時沒反應過來,沈珠已經一抓了沈瑞袖子,唧著嘴:“娘,再來半碟白糖糕……”
他平素在學堂里端著族兄的款對于族弟們指手畫腳,這一路共同進京也沒少擺兄長的架勢,如今卻跟個幼兒一般,又是喊娘、又是喊糕的,沈瑞、沈琴、沈寶幾個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沈瑞拉了拉衣袖,卻是沈珠抓的緊,只好小聲哄道:“九哥,先放了我,一會兒使人給你做糕…
沈瑞手松下,嘀咕道:“以后留在京城,吃不著白糖糕了……”
要是前頭那句“二哥”還莫名其妙,加上這一句卻是對景。
沈瑞嘴角抽了抽,沈琴、沈寶看著渾渾噩噩的沈珠,神色也有些奇怪。
別的暫且不用說,眼下請大夫是要緊的。
沈瑞便同沈琴、沈寶兩個出來,立時吩咐人去告訴管家請大夫。
按理來說,即便大老爺、二老爺與徐氏入宮,沈宅還有三個主人在。可二太太與三老爺都是病怏怏的,只有三太太一個精神人。可是要驚動三太太,少不得也會驚動三老爺。外頭雪雖停了,可倒是比昨天還冷,三老爺出來一回都被大老爺夫婦叮囑再叮囑的,這些事還是不要麻煩他的好。
沈琴的神色漸平緩,只覺得沈珠病著睡夢中都念叨嗣子之事,可笑又可憐,望著西屋不由擔心:“九哥怎這時病了?不會有事?”
沈瑞心里也拿不準,想著西屋的地龍雖也燒著,同東屋一樣暖和,沈珠這感冒應不是睡覺著涼。至于昨晚沈珠來時,也是裹了大氅,能吹著多少風?
想到這里,沈瑞心里就有些踏實下來。
沈瑞情形,瞧著像是夜風誘發的感冒,不過根子卻不是夜風,而是這一個多月的勞乏。
沈珠是三房驕子,這連著趕路,也夠他吃一壺。
沈寶也想到路途勞煩上,道:“應該無大礙,前陣子九哥精神頭繃得太緊,路上大家又累,如今一場病誘發出來,多休養些日子也是好事……”
過了將一盞茶的功夫,不僅管家匆匆而來,周媽媽也著急忙慌的趕來。
管家還好,得了準信,知道病了的是沈珠;周媽媽那邊,得了一耳朵消息,還以為病的是沈瑞。
眼見著沈瑞好好的,也弄清楚病的是沈珠,周媽媽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倒不是她巴結沈瑞,看不上沈珠,是因為沈瑞年長,身體自然結實些;另外就是沈瑞是二房選中的嗣子,要是有了閃失,幾位老爺、太太怎么受得住。
管家得了消息,并沒有立時使人去請大夫,這大年初一家家都過年,大夫難請不說,這請大夫上門也晦氣。他怕沈瑞年紀小,不知道輕重,看到族兄弟身子不舒坦就“大驚小怪”,所以過來瞧一瞧
眼見沈珠真病了,而且燒的又厲害,管家哪里敢耽擱,立時安排馬車出去請大夫去。
等大老爺、二老爺與徐氏從宮中回來,大夫已經來給沈珠診過脈,下了方子。
一回府,就有管家將沈珠生病的事情稟了幾位老爺、太太。
大老爺夫婦與二老爺連禮服都沒有換,直接去了客院。
周媽媽在這里照應著,沈瑞、沈琴、沈寶都在,見幾位老爺太太來了,都起身相迎。
雖說徐氏心中疑惑沈珠怎么會歇在這里,可眼下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待聽了周媽媽的話,曉得沈珠不過因之前趕路累著,身子發虛,引得外邪入體,只需用藥好生調理幾日,補補元氣,并無大礙,徐氏與大老爺、二老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他們同松江族人雖不親近,可幾個族侄到底是徐氏帶著北上,又是為二房擇嗣之事來的,要是沈珠真有個不好,他們心里也難安生。
二老爺剛病過一場,大老爺也有些虛弱,這朝賀又折騰一上午,兄弟兩個都有些受不住,徐氏便催他們各自回去換更衣。
徐氏留下,看了看沈琴、沈寶道:“曉得你們關心族兄,不過也別在這里守著,仔細過了病氣。你們也大了,當曉得愛惜自己,別讓長輩跟著擔心。”
沈琴、沈寶兩個老實聽了,乖乖地回去。
徐氏又望向沈瑞,卻是猶豫。
依照她的意思,即便沈珠病中不好挪動,也應該將沈瑞挪出去。這依舊在住一處,過了病了怎么辦?沈瑞年歲比沈珠少許多,也是一路奔波過來的。
可是該往哪里挪?
東跨院客院?還是主院跨院?還是別處?
主院跨院空著許久一時沒法住人,別處也是一樣的,東跨院客院那里,沈全之前住的屋子倒是空著。
沈全雖去了胞兄家住,可也是她邀請進京的小客人,如今連屋子都要占了,倒好像是在攆人。
沈瑞能想到感冒傳染攔著沈琴、沈寶兩個,如何能猜不到徐氏想法,忙道:“伯娘,侄兒這里沒事,這里分東西屋呢……”
徐氏聞言皺眉,還是有些不安心:“要不瑞哥先挪到內書房歇幾日?”
沈瑞是去過徐氏上房,自是曉得所謂“內書房”就是主院東廂房,那豈不是要在大老爺與徐氏眼皮底下?
沈瑞忙道:“伯娘,這不用費事……要不,等今兒六哥與幾位族兄過來,我跟著他們去叨擾兩日
徐氏想到沈瑞守孝這幾年都是由沈理照顧著,沈理年前便打算接沈瑞,便點點頭道:“聽說你們親近,過去認認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