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上房,大老爺、大太太并沒有睡,也在提起嗣子之事。
“老三說什么也不肯擇嗣……”大老爺道:“他的意思,是讓瑞哥兼祧大房、三房。”
“三弟妹私下也與我說了,他們夫妻兩個說是顧不上……哪里是顧不上,多半是擔心另外選了嗣子麻煩,畢竟長房、三房一直沒有分家……”徐氏嘆氣道。
徐氏與大老爺都不是在錢財上計較的,即便以后真的與三老爺分家,也不會委屈了三老爺夫婦。不過若是沈瑞不過繼三房,徐氏名下產業就沒有分給三房的道理,還是會完完整整地傳給沈瑞。
之所以明明曉得會讓三老爺、三太太白歡喜一場,夫妻兩個在看過沈瑞資質依舊決定將沈瑞留在長房,除了覺得沈瑞性格穩重能支撐門戶之外,還有就是免了以后的財產糾葛。
要是長房過繼其他人為嗣,沈瑞入了三房,即便徐氏將那些產業的淵源講了,可錢帛動人心,誰曉得會不會使得長房嗣子心里留疙瘩。與其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因為錢財壞了骨肉情分,還不如沈瑞直接留在長房,名正言順地繼承徐氏名下產業。還有就是三老爺、三太太想到的,沈瑞喜讀書,入嗣大老爺名下,對于其以后前程也是助益。
“二弟選了玨哥過兩日我便給族長太爺寫信,族長太爺那里應不會有異議;倒是瑞哥那里,怕是要有麻煩些……”大老爺道。
徐氏對于二老爺的選擇并不意外,只要二老爺曉得沈瑞身份,心中對孫家存愧疚之心,就不會選比瑞哥年長的嗣子:“二弟妹那里還有的磨嘰。聽她今日話茬倒是并不忌諱擇嗣之事了,不過卻是急著抱嗣孫……瞧她話里話外很是厭惡珠哥,倒是打聽全哥來著……”
大老爺道:“五房的侄兒們教養都不錯,全哥沒有什么不好,只是人心易變,就因為他們與瑞哥關系親近,反而不好湊到一家做堂兄弟……人皆有私心,五房弟妹即便再感恩,憐惜瑞哥,也不會疼過親子去……”
正如徐氏所料,二太太喬氏還真就在沈家諸子中選中了沈全。
雖說在初見時,她對沈全、沈珠兩個印象都不好,不過隨著沈全隨著兩位胞兄離去,二太太便將這惡感全部都轉到沈珠身上。人就是這樣,見不得別人惦記自己家的東西,越是有人想要越是不想給;對自家東西沒興趣的,反而心甘情愿地想給了。
最主要的是,在來京的沈家諸侄中,沈全年紀最長,已經十八歲,到了能娶妻生子、支撐門戶的年歲。
二太太在年夜飯后,就試探過大太太,聽著她的意思并不怎么對沈全上心,不過還是有些不放心,怕大老爺與自己考慮的一樣,為了子嗣傳承選擇沈全。
等回了二房,二太太便與丈夫提及此事:“老爺,明日宗房與五房的幾個族侄都會過來拜年……五房全哥,老爺瞧著怎么樣?”
二老爺瞥了二太太一眼,道:“是個穩重孩子,就是讀書資質平平。”
二太太聞言,未免有些猶豫。
傳承血脈是大事不假,可沈家是仕宦之家,二房的嗣子也不能碌碌無為。
“鄉試也困難么?”二太太問道。
就算讀書資質平平,要是能過了鄉試,也可以捐官入仕,只是不如正途官前程好罷了。
二老爺道:“運氣好兩三科就中舉也是有的,運勢不好的好,就保不齊了。”
二太太算了下夫妻兩個的年歲,就算沈全入嗣小二房,出服后就娶妻,生子又得延一年,等到自己丈夫年到花甲時,嗣孫已經十來歲大,并非不可取。
二老爺道:“大嫂不是說了,五房日子過的不錯,族弟與弟妹并無過繼親子之意,你怎么又提及全哥?”
“越是這樣規矩人家出來的孩子,以后才越省心。五房兩個哥兒自己爭氣,家底也不俗,就不會想著借著兄弟來占二房便宜。真要小門小戶的,后頭一溜窮親戚等著打秋風,以后也是沒完沒了的官司。”二太太柔聲道:“說到底,咱們真過繼了全哥,還能不多看顧他兩個胞兄,對于五房也是好事
二老爺搖頭道:“這過繼本是兩廂情愿之事,沒有明知旁人不愿還奪人骨肉的道理……我同大哥說了,咱們這房選宗房的玨哥……”
“啊?”二太太詫異出聲:“老爺怎會選了玨哥?要是我沒記錯,來京諸侄中他年歲最小……”說到這里,想著沈琳、沈琴、沈寶三個,一個都沒看上眼,沈珠又是打心里厭的,便道:“就是四房瑞哥也比玨哥大啊玨哥后頭還有族長一房,反而不如四房省心”
二老爺看了妻子一眼:“玨哥與瑞哥同年同月份,只是晚了一天。十三了,也不算小。”
二太太意外道:“倒是沒瞧出來,瞧著瑞哥比他高半頭,還以為要大上大半歲。”
祭祀孫太爺之事,原本要安排在元宵節前,不過幾位老爺商議過后,覺得還是將日子延期,等沈瑞正式入嗣二房后再隨同大老爺、大太太一起去祭拜孫太爺。省得使得二太太曉得沈瑞身份,又要節外生枝。
大家并不會因她鬧騰改變主意,只是家和萬事興,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幾位侄子我都考校過,玨哥聰敏,讀書有天分,即便比不得珞哥,以后舉業是不用擔心的……他是宗房骨血,也不都是壞處……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大哥與我都上了年歲,以后玨哥有本生兄長為助力,總是好事……”二老爺說道。
“就是年歲太小了”二太太還是有些不滿意。
二老爺道:“他入了二房,出孝就是年底,轉年參加完童子試,就可議親,不過兩三年功夫。”
二太太心中雖有些不情愿,可見丈夫拿了主意,便也不在啰嗦,不過想到剩下的沈家諸子后知后覺道:“既是老爺去與大哥說了沈珠不行,全哥家里又舍不得,玨哥歸了我們這一房,那大哥、大嫂莫非選的是四房瑞哥?”
這三兄弟昨晚年夜飯后在書房已經訂了二房嗣子人選,商議妥當,等過了十五衙門里開印,二老爺便請假回鄉,辦理過嗣之事。因此,二太太這里也沒什么瞞的,便點頭道:“就是瑞哥,大哥大嫂愛其穩重。”
二太太聽著丈夫話風,這嗣子是長房先挑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也覺得沈瑞看著比沈玨穩重,可嘴上卻要強道:“我怎沒瞧出瑞哥好來?瞧著悶悶的,跟個小大人似的,哪里有玨哥機靈懂事?”
二老爺道:“大哥大嫂都不是愛熱鬧的人,瑞哥這性子也是同他們有緣……”
二太太不曉得三老爺邀請沈琴、沈寶留京那段,打著哈欠道:“三叔那里不用說,選的定是寶哥,看著倒是個喜慶的孩子……”說到后來,已是含含糊糊,半睡半醒。
二老爺沒有接妻子的話,躺在那里,睜著眼睛,腦子越來越清醒。
元宵節后,他回松江,不單單是為了嗣子之事,還有回去置辦祭田。
今年是京察之年,以大老爺這幾年政績,定是要升一升,只是未必能留在戶部。不過不管去哪一部,都是掌印官,越是高位,越是兇險。
今上雖政治還是清明,待臣下也優容,又值盛年,本無需擔心后來事。可是京官消息靈通的,誰不曉得今上身體不好,這到底能圣壽幾何,卻是誰也說不好。
每到朝廷新老更替時,京里都有要大變動,要是品級低的京城還不怕,不過是跟著混日子,品級越高反而越兇險。
大老爺行事謹慎,在朝中向來中立,鮮少涉及黨政。可在侍郎位上,幾位閣老還允許他中立,成了掌部尚書,想要繼續保持中立卻是不容易。
換做外地官員,遇到朝中風波,還能尋個由子致仕還鄉,沈家二房早年去遷到京城,入籍在京城。安排他回松江重新置辦祭田,也是給二房留個規避朝廷動蕩的退路……
客院中,沈瑞依舊與沈珠對坐。
沈珠精神依舊比較亢奮,可在他各種“淳淳教導”下,原本不困的沈瑞反而有了睡意,哈欠不斷
沈瑞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趁著沈珠喝茶潤嗓子,揉了揉眼見,做受不住模樣,道:“珠九哥,我熬不住,得先歪一歪,今兒是大年初一還得早起。”
沈珠雖意猶未盡,可眼見沈瑞如此,也只能道:“是太晚了,該歇了……我就不折騰,在瑞哥這里擠一晚。”
如此自來熟,使得沈瑞有些無語,可半夜三更的,又不能開口攆人。
眼見沈珠要與自己抵足而眠的架勢,沈瑞忙道:“珠九哥隨意,我是不慣與人同睡的。”
這里只有一個被子,沈瑞可沒有與旁人同被窩的習慣。就是沈玨之前過來擠他,也是另抱了被子過來。
沈珠聽了沈瑞這一句有些不快,沈瑞卻打著哈欠,往鋪蓋上一道,扯了被子,閉了眼睛。
沈珠看了沈瑞半響,到底拉不下臉上前擠。幸好京城屋子多是火炕,其他地方也能睡,只是沒有幔帳被褥罷了。
沈珠只好扯了氅衣,在身上蓋了,卻是覺得身下太硬,炕上只有羊毛氈子不夠軟和,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之前來過沈瑞這邊,自是曉得西屋臥室是沈玨居所,有鋪蓋在。
猶豫了一會兒,沈珠還是起身,趿拉著鞋子,舉著燈火,去了西屋。
在他身后,沈瑞睜開眼,不由皺眉。
雖說西屋也是客房,可畢竟先前歸了沈玨暫住,如今沈玨不在,沈珠就這么大喇喇去了,實是無禮。沈玨素來有潔癖,曉得沈珠睡了他的鋪蓋,定要惱一番。
沈瑞后悔方才沒有直接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