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房召沈涌、沈珠叔侄回松江的信送到京城時,已經(jīng)是六月中旬。
差不多的時間,沈宅這里也得了消息,二房沈洲即將松江返京,同行的還有五房一家。
五房大老爺夫婦禁不住次子沈琦的央磨,終于同意進(jìn)京了。他們一家四口,正好與沈洲一起北上。
因他們用的是戶部進(jìn)京的官船,路上的時間是固定的,徐氏便估摸著日子,打發(fā)沈瑞、沈玨兩個去通州碼頭等著。
五房那里也得了消息,沈瑛等人自然是雀躍不已。不過因沈瑛不好輕離,就安排沈全從書院里請了假,與兩個族弟同去通州碼頭接人。
這兄弟三個,清早出城,卻是心思各異。
沈玨的心情頗為復(fù)雜,隨著沈洲的歸來,他與沈瑞兩個戶貼也會遷到京城大老爺、二老爺名下,正式入籍成為二房嗣子。雖說這是意料之中事,卻依舊帶了幾分惆悵。
沈瑞則只有歡喜的,倒不是因嗣子之名正言順之事,而是因五房大老爺一家進(jìn)京。
郭氏的慈愛,福姐的嬌憨,五房大老爺?shù)娜逖艤仂?曾經(jīng)帶過給沈瑞許多溫暖,是他所思念的。
沈全則是歡喜中帶了幾分惆悵,父母妹妹進(jìn)京是好事,一家人能團(tuán)團(tuán)圓圓。可是對于他來說,也算是喜憂參半。因父母都進(jìn)京,等到他回鄉(xiāng)院試時,就要一個人。
六月京城的天氣,十分悶熱。
幾人到了通州碼頭后,就尋了個于凈的客棧,訂了幾個客房,以便沈洲等人下船后暫做休整,又打發(fā)人去碼頭盯著,而后兄弟三個去了對面的茶樓,要了一壺茶,吃茶說話。
“三哥到底參加明年的院試還是后年的?”沈玨問道。
要是參加明年的院試,沈全過了年就要南下;后年的話,倒是不用著急了
沈全沉思了片刻道:“后年的……與其一次次可上可下的,心里沒底,還不若踏踏實實學(xué)兩年……”
因明年的院試,不免又提及今年鄉(xiāng)試。
“如今已經(jīng)是六月中,瑾哥該啟程去南京了……”沈全道。
沈玨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沈瑾,吃了口茶沒說話。
沈瑞點頭道:“算算日子該動身了,他去年歲試考了一等、今年科試也不會差……鄉(xiāng)試只要不出大錯,當(dāng)是差不離……”
沈瑾十四歲就過院試,又是中了“小三元”,成績是府學(xué)同窗中的翹楚,擱在后世亦是“學(xué)霸”似的人物。
沈瑞雖然與他接觸的不多,可是也能瞧出他是打心里喜歡讀書的,壓根無須長輩督促,全部心思都放在讀書上。
如此專心致志,加上資質(zhì)尚佳,沈瑾成績自然令人側(cè)目。
要是當(dāng)年孫氏沒有病故,沈瑾參加弘治十一年鄉(xiāng)試,也未嘗沒有一搏的可能;延了一科,榜上有名的希望自然更是大增。
早先沈全對于沈瑾的出色,心中頗為微妙。作為打小的玩伴與族兄弟,兩人在科舉仕途上的成績相差太多。
如今進(jìn)京,入了有名的翰林院子弟學(xué)院,見識了各種課業(yè)優(yōu)異的同窗,沈全反而淡定了:“希望瑾哥順順利利,如此年底就能隨流大叔他們進(jìn)京了……
明年是會試之年,地方上的新舊舉人年前年后會匯集京城。沈氏族里會進(jìn)京的舉人老爺,也不是一個兩個。
沈瑞想到沈琰身上,道:“不知沈先生會如何……”
沈全道:“反正是比不過瑾哥,今年族中能下場應(yīng)試的有三、四人,瑾哥課業(yè)還是排在頭里。要是有一人舉業(yè),也是瑾哥,其次才輪到旁人……”
沈瑞搖頭道:“不是這樣論的,考場之上變化莫測,名次也說不好……”
沈全想了想,道:“也是。唐謝元中了南直隸解元,可在禮部會試中卻連三甲也沒排上蔣學(xué)士十四為解元,三次應(yīng)禮部會試,先前也落第兩次……
沈玨好奇道:“唐謝元不是牽扯進(jìn)舞弊案才被罷落的?”
沈全搖頭道:“我原也這般以為,后來進(jìn)了書院聽同窗們提及才曉得并非如此。在舞弊案出來前,先出的皇榜,唐謝元就名落孫山?!?
沈玨道:“那可真是倒霉的……都落榜了,還能被咬進(jìn)舞弊案中,連功名都沒保住”
沈瑞臨窗坐著,一邊聽沈全與沈玨說話,一邊往街頭隨意眺望。
就見街頭有幾個眼熟的人走過來,進(jìn)了茶樓對面的客棧,正是沈涌、沈珠叔侄與幾個小廝、長隨,后頭跟著一輛馬車,上面載了些行李物品,停在客棧跟前。
沈瑞轉(zhuǎn)過頭來道:“二房二老爺與沈珠來了,進(jìn)了對面客?!?
沈全探身過去,沈涌叔侄已經(jīng)進(jìn)了客棧,只有幾個面熟的長隨、小廝從馬車上卸東西。
沈玨沒有探身去看,輕哼了一聲道:“還真是冤家路窄”
端午節(jié)時,沈涌帶了沈珠去了沈宅,沈珠也給沈玨端茶賠罪,不過沈玨并不覺得沈珠是真心悔改,不過是礙于沈涌不得不低頭罷了。
因此,即便曉得沈涌、沈珠到了,他也不想過去相見。
沈全有些為難,并非因沈珠的緣故,而是有涌二老爺在。
之前在松江時,大家與涌二老爺相處的不多,這半年同在京城,卻是見了不少回。
涌二老爺行事雖有些圓滑,不過待族侄們頗為厚道,沈琦長子滿月與百歲的時候,涌二老爺都準(zhǔn)備了厚禮;就連沈全入學(xué),涌二老爺也不忘準(zhǔn)備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送過去。
沈械是宗孫,又是三房在京城的靠山,可以對沈涌不假顏色;五房沈瑛兄弟幾個,對于沈涌還是頗為尊敬。
并非是因拿人手短,而是因沈涌為人有值得尊敬之處。
三房從上到下,很多人不討喜,卻不包括這位族叔。
三房四位老爺,除了三老爺是庶子之外,其他三位老爺都是嫡出。
沈涌不上不下,卻正經(jīng)是三房頂梁柱。
沈湖與湖大太太為人實難令人恭維,三房這些年卻能蒸蒸日上,沈涌功勞占了大半。
“瑞哥……”沈全望向沈瑞,有些為難。
沈瑞想了想,道:“他們既然也投到這家客棧,抬頭不見低頭見,怕是避不開,還是當(dāng)過去見見……”
沈玨倒是對沈玲印象頗佳,道:“涌二叔他們這是要回松江?沒聽說玲二哥回來的消息啊,他們怎么這會兒就回去……”
沈全見他態(tài)度軟了,道:“聽說涌二叔在廣州那邊也有買賣,許是要顧著別處……”
兄弟三個又吃了半壺茶,就下了樓,回了客棧。
跟掌柜的打聽了一下,就讓小二領(lǐng)著,大家去拜會沈涌。
沈涌見幾個族侄過來,非常意外,摸了半把銅子打賞小二后,就笑容滿面請大家進(jìn)了客房。
“你們兄弟三個怎么在這里?這是……來接滄二老爺……”沈涌招呼著大家坐下,笑著問道。
他雖笑容滿面,可面色晦澀,眼底青黑一片,看著十分憔悴。
沈瑞點點頭道:“不單單接洲二伯回來,洪大叔與洪大嬸子也隨著一道進(jìn)京”
沈涌聞言,望向沈全道:“恭喜全哥心想事成了,瑛哥那邊顯然定也會極歡喜……一家人在一處,他鄉(xiāng)亦是家鄉(xiāng)……”說話之間,亦呆了幾分唏噓。
沈瑞與沈涌并不熟,應(yīng)完那一句便沒有再開口。
沈全看著沈涌神色,有些擔(dān)心道:“瞧著二叔氣色不大好,這是要回南邊?怎么這個時候啟程……”
沈涌笑容有些勉強,道:“家里有些事,老太爺叫我與珠哥回去,就趕得有些急……請宗房大哥出面幫尋的官船,明早登船……”說完這一句,就岔開話,提起旁的來。
畢竟是隔著房頭,沈涌無心細(xì)說,沈全倒也不好追問,只道:“之前不曉得消息,否則總該為涌二叔踐行。京城離松江千里之遙,涌二叔下次還不知哪年過來……”
聽了這話,沈涌的目光從沈全、沈瑞、沈玨身上依次打量過去,帶了幾分惆悵,道:“實是歸程定的倉促,否則我也當(dāng)去看看諸位侄兒……全哥還罷,總要回松江,咱們叔侄有相見的時候,瑞哥與玨哥以后卻是不好難見了……”
他這般熱絡(luò),沈瑞與沈玨兩個也不好冷淡。
沈瑞道:“玲二哥什么時候回來?”
沈玨也道:“以后還是玲二哥在京里么?”
沈涌苦笑道:“我原是這般以為的,以后卻是有些說不準(zhǔn)了……不管是玲哥進(jìn)京,還是三房其他哥兒進(jìn)京打理南城鋪子,你們兄弟能看顧的就看顧些…
沈玨帶了幾分不情愿道:“若是玲二哥,我們是認(rèn)識的,自然都好說;換做旁人,大家又不熟……”
他回答的率直,沈涌卻并不惱。
商場之上,爾虞我詐太多,像沈玨這樣喜怒隨心的性子,反倒少見了。
不過沈涌也曉得,這樣的脾氣容易吃虧,看了沈瑞一眼,他心里慶幸沈玨運氣好。即便出繼為嗣子,有沈瑞這個性子穩(wěn)重的密友做堂兄,也能多一份依靠。
眾人在屋子里說得親近,門外沈珠站在那里,面色越來越黑。
這三人即看見沈涌,怎么可能沒有看到他?可這進(jìn)屋說了半天話,卻一個人也沒有提及他。連遠(yuǎn)在松江的沈玲都被提及,沈珠的名字一次未見。
同族的兄弟,他們憑甚這般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