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嘔……”
鴻大老爺一下船,就疾行兩步,到了路邊柳樹下,躬身嘔吐起來。
沈琦見狀,面上不免帶了擔憂。
鴻大太太道:“有我在這里看顧老爺,你只管隨管家去卸行李,帶的東西多,不好全麻煩二房的人,也要小心,莫要胡亂弄丟了……”
鴻大老爺聽到妻子說話,也轉過頭道:“二哥且去,我這里無礙的……”
五房如今舉家搬遷,隨行下人行李裝了半船,如今能出面去照應的只有沈琦,沈琦見鴻大老爺并無大礙,稍稍放心,便帶了幾個管事去了。
沈瑞等人即便不在碼頭,也早吩咐人盯著碼頭這里,這會兒功夫也得了消息,匆匆趕來。
鴻大老爺已經吐完,面色有些蒼白。
沈瑞等人上前見了,顧不得敘重逢之喜,就不約而同地擔心起鴻大老爺來
五房三兄弟接父母進京,是為了盡孝;要是鴻大老爺因旅途勞乏有個不好,那可如何是好?
不過,鴻大老爺面容雖有些憔悴,精神頭倒是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家人團圓在即,鴻大老爺自然心里歡喜。
寒暄功夫,沈洲已經與官船隨行的戶部司官說完話,走了過來。
沈瑞等人少不得上前,見過沈洲。
沈洲伸出胳膊,叫大家起身。
看了看鴻大老爺的臉色,又抬頭看看天色,沈洲道:“官船將??看a頭前,耽擱了會兒功夫,前面要入碼頭的船排了兩里路出去,如今將申正,回城怕是來不及……”
沈瑞躬身稟道:“侄兒等人在前頭客棧訂了幾間房,原打算給長輩們做暫時休整之用,要不今日先歇那里?”
沈洲點點頭:“只能如此了……”
碼頭上不是說話的地界,隨行物品之類自有管事的照應,沈瑞等人便引著沈洲與沈鴻一家往客棧去,又打發人快馬回城去送信。
福姐是弘治十年落地,如今虛歲算五歲,還不到需男女大防的時候,便直接由沈全抱著。
沈瑞與沈洲并肩而行,說了些沈宅這幾個月的家事;沈玨則是跟在鴻大老爺身邊,問起旅途情形。
之前在松江的時候,福姐同沈全、沈瑞十分親近。如今半年過去,她將兩人忘得差不多,即便不怕生,也帶了幾分拘謹與靦腆。
沈全見狀,不免心中發酸,與郭氏道:“幸好爹娘現下來了,這才半年福姐就差點忘了我這個哥哥……再過兩年,更是半點不記得了……”
郭氏橫了他一眼:“是不是你攛掇的大哥、二哥?哼,到時候會記得找你算賬……”
沈全滿臉無辜道:“要接爹娘進京,都是大哥、二哥與兩位嫂子的孝心,兒子可不敢居功”
“這是夸你呢?”郭氏哭笑不得,捶了兒子一下。
之前訂的客棧,距離碼頭并不遠,大家出了碼頭,走了一盞茶功夫就到了
等到沈洲與鴻大老爺一家三口梳洗完畢,沈瑞打發人叫的兩桌席面也送了過來。
同在一個客棧住著,這邊有動靜,沈涌那邊自然也得了消息。
先前碼頭迎接的時候差了一步,沈涌正猶豫什么時候過去。怕過去早了,擾了大家休整;去的晚了,又顯得怠慢。
不過沈瑞已經同沈洲與鴻大老爺說了他們叔侄在,隨后也過去請他們過來
一桌席面直接送到鴻大太太房里,給鴻大太太與福姐用;另外一桌送到沈洲房里,眾人也過去,算是為沈洲與鴻大老爺洗塵。
等用了飯,沈涌并沒有急著告辭,而是看著沈鴻欲言又止。
沈瑞見長輩們有話說,便隨著沈全、沈玨去了郭氏那里說話。
郭氏將沈瑞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半響,方道:“不過半年功夫,這個子長了一寸多了……”
“嬸娘……”面對郭氏的慈愛,沈瑞也是動容。
不過這聲音一出來,郭氏就皺眉:“方才在外頭還沒留意,瑞哥這是變嗓子了?這個時候還是少說話,要是坐下公鴨嗓可沒地方哭去……”說到這里,又不放心:“當年你幾個哥哥變嗓子時,都是每日里用一盞雪梨燕窩滋養潤喉,這嗓子才養護的好好的……瑞哥這里……”
沈瑞道:“嬸娘放心,大伯娘每日也使人燉了補品給我,我能不開口的時候也就不開口……”
郭氏聞言,松了一口氣道:“如此就好,且多忍忍,過了這兩年就好了…
沈玨坐了旁邊,靜靜地聽郭氏與沈瑞說話。
沈全見了,有些不忍心,就道:“娘,您與我爹出來前去過宗房沒有?族長太爺身子可還康???海大伯過些日子去南京么?”
郭氏看了沈玨一眼,回道:“臨行前一日,老爺與我過去了。族長太爺精神抖擻,這些日子愛上垂釣,入夏以來,每天日頭足前都去坊后的河邊釣魚……宗房大老爺好像沒有去南京的意思,聽說是吩咐哥帶族中秀才去南京應試,算算日子這個時候也該啟程……”
沈玨雖依舊沒有吱聲,可是耳朵已經支楞起來。
沈全猶豫著要不要再問問宗房大太太,可是宗房大太太待幼子不親近并不是秘密。沈全怕自己問多了,沈玨面上下不來。
郭氏已經說道:“宗房大太太預備了不少東西,讓我捎帶過來。如今跟家里行李混在一處,等過兩日行李收拾出來,再給玨哥送過去……”后一句,是沖著沈玨說的。
沈玨神色有些勉強,道:“謝謝鴻大嬸子,叫大嬸子費心了……”
郭氏心中嘆息一聲,柔聲道:“我們登船時,宗房大老爺說了,以后會來京城轉轉……尤其是玨哥舉業或是成親大喜的時候……”
沈玨聞言,難以置信,眼睛閃亮道:“我爹真這么說?”
郭氏點點頭,道:“你爹與你鴻大叔說的,嬸子親耳所聞,自然不做假
沈玨面上放光,嘴角已經忍不住往上挑。
天下父母,將兒女視若珍寶,自然也希望兒女孝順重情。
沈玨身為出繼子,這般眷戀本生親,并不恰當。
郭氏雖欣慰,不過依舊正色道:“骨肉難斷,可畢竟以后名分有別,玨哥將這番念想都擱在心里,莫要掛在臉上,讓長輩們為難……”
沈玨小雞叨米似的點頭應了,望向郭氏的目光越發親近。
郭氏說的話雖硬,卻是為了他好,沈玨不是孩子,自然曉得好歹,這就是逆耳忠言了。
沈瑞在旁,眼見沈玨聽到家人消息時的眷戀不舍,心中莫名。
四房上下,即便是之前并無沖突的沈瑾,與他來說也不過是比陌生人強一些,還真是沒有什么不舍的。
同沈玨這熱血少年相比,他可算是冷心冷肺。
換做在旁人面前,他會流出幾分“不舍”,表示自己重情重義;可是在郭氏面前,不愿意作偽。
郭氏看著沈瑞,卻是露出幾分苦笑:“這次我帶來的東西,除了宗房大太太給玨哥預備的那一份,還有一份是四房老安人給瑞哥預備的……”
沈瑞聽了,很是意外。
宗房大太太不管先前怎么不待見幼子,畢竟十月懷胎,到了生離時,骨肉難舍還說得過去;張老安人那里,先前入嗣之事沒影時,就巴巴地盼著他出繼,如今哪里會舍不得?
郭氏嘆氣道:“我也覺得意外,還怕老安人有什么籌算……不過這千里迢迢的,老安人歲數也不是能挪動的,往后能算計你的地方不多,估計是為了沈瑾賣好鋪路。沈玨那孩子,不說別的,倒是真孝順,只是可惜了了……”
沈瑞聽她口氣感慨頗深,好像沈瑾有什么變動,好奇道:“他怎么了?不是過了科試么?如今也該往南京備考了……”
郭氏搖頭道:“今年這科怕是不能了……三月了四月初時,老安人生病臥床,都是沈瑾日夜侍疾……熬了半個月,沈瑾身虛,白日里跌了跟頭,胳膊折了”
不僅沈瑞驚訝,連沈玨、沈全兩個也訝然出聲。
“瑾哥摔折了胳膊?”沈全畢竟與沈瑾相伴長大,十數年交情,不免關切,難以置信:“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就能將胳膊摔折了?他素來穩重,竟會出了這么大紕漏?”
沈玨問得更直接:“四房新太太不是已經進門?怎么還是沈瑾侍疾?沈瑾是應試秀才,不是正該讀書備考?”
郭氏嘆氣道:“四房的事,真是沒法說……那新太太我也見過,瞧著溫順知禮,并非跋扈性子……聽說是老安人不喜新太太,不用她侍疾……”
“那源大伯呢?”沈全皺眉道。
郭氏搖頭道:“聽說那些日子你源大伯的身子也不好,才讓沈瑾代父侍疾
兩個“聽說”,這沈舉人的病就是托詞了。
否則以兩家的族親與比鄰而居的關系,沈舉人真的病了,五房大老爺肯定要去探病。
沈全無奈道:“源大叔他真是……真是……沒聽說哪家老太太病了,兒子媳婦束手不管,全交給孫子侍奉的……不會是源大伯的偏心病又犯了?早先是偏心瑾哥,視瑞哥為瓦礫;如今偏心新太太,瑾哥就成石頭了……”
郭氏聞言,大怒:“閉嘴長輩們如此行事,是你當說的?誰教你的規矩,可以拿長輩說嘴?”
當年之事,即便沈源做的再不公道,郭氏也不想再提及。那是沈瑞之痛,如今出繼之事都定了,再去計較本生親長的不好也沒甚意思。
沈全訕訕,忙捂了嘴巴。
沈玨小聲道:“全三哥又不是胡說……侄兒倒是覺得是沈瑾的報應到了。當年他受源大叔疼愛的時候,哪里顧及過瑞哥日子如何?后來是得了便宜賣乖,倒是做起好兄長模樣。如今讓他嘗嘗長輩偏心的滋味,倒是也叫人心里爽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