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得厲害,她裹著毯子窩在后座上,很困了,睡不著,怎么著都睡不著。
助理小曼從后視鏡上看她一眼,翕動嘴唇欲言又止的。單熠開口:“有話就說。”
從單熠剛入行沒兩年,小曼就跟著她了,這些年風里雨里也都是兩個人,說話隨意慣了。手放在方向盤上頓了一下就開口了:“姐,你……臉沒事吧?”
單熠這才后知后覺的摸上臉,時間久了,指尖放上去涼絲絲的疼。她倒抽了一口氣,抿抿嘴唇:“先回公司吧,姜總還沒回來?”
“說是聯系不上,姜總走之前交代過的,公司事宜您全權處理,他一周后就回來。”說完忐忑的看了一眼單熠。
“嗯,還有幾天?”
“還有兩天。”
她合上眼睛假寐,洛城的項目沒有談恰就匆忙趕回來了,那個項目多家公司虎視眈眈,本來一定會是囊中物的,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一定是沒戲了。
更何況還有遠川在隔岸觀火。
這場事故來的真不是時候,一次性死了九個人,九個人,她沉吟著。
究竟是哪一環節出了錯?材料出了差錯,怎么會出差錯呢,一步步程序走過來,最后的審核人是自己,怎么可能出差錯?
還是說這根本就是一場陰謀?背負了九條沉甸甸人命的陰謀。
公司里人心惶惶,看到她來,紛紛松了一口氣,各大媒體窮追不舍,公司的電話都要被打爆了,總算是有個人來撐場子。
她直接走到會議室,吩咐小曼:“開會。”
很快大家坐滿了,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單熠沉聲說道:“大家安靜一下。”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她雙手撐在長桌上:“姜總兩天后就會回來,但鑒于事發突然,通訊工具已經癱瘓,所以我想跟大家說,”她的眼睛清亮又堅定,“大家先鎮定下來,這次事故死亡九人,我明白每個人的工作都很沉重,社會輿論一發不可收拾,但這都不是問題。先把死亡人員家屬安頓好,盡最大的賠償給家屬,務必要安撫好家屬情緒。但是,我們手中的工作不能停下來,不能因為一次事故,我們的運行項目就終止不動了,各項目人員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來。”
“我們的股票下跌非常嚴重,遠川現在排名第一。”
“洛城方面城市建設取消了,換成了遠川集團。”
“有好幾個材料供應商拒絕繼續跟我們合作,花田工程已經停工了。”
……
單熠頓了一下,“洛城城建和花田工程現在是不會再有進展了,先把重心轉移一下,另外的項目提上來。至于股票方面,現在是有人惡意收購,要不了一周,一定會有轉機,安心等,不要著急。一切都等姜總回來。現在最要緊的,是穩住。”
張秘書湊在單熠耳邊說了一句什么,她了然的點點頭:“就這樣吧,不要急,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千萬不要自亂陣腳。”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下來拿水杯湊到唇邊仰頭喝水,一滴水也沒有。她抿抿唇,“咚”地一聲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椅子轉過來看張秘書:“現在就要?”
張瑤有點猶豫,拿過桌子上的杯子給她接了一杯水:“警局說明天早上十點的時候要。”
她揮了揮手:“行了,我知道了。”
“對了,你把和花田工程有關的文件都給我找出來。”
張瑤又折回來,不一會兒,抱了一堆花花綠綠的文件放在單熠桌上:“這是文件和設計原稿。”
單熠隨手翻了一下,垂眸抽出上面的一本:“沒人動過吧?”
張瑤笑:“這是我的工作,怎么會有人動。”
單熠應了:“行,你先出去吧,我看一下這些資料,明天早上你再派人送到警局去。”
她一個人待在辦公室里看項目資料,什么都好好的,到底是哪一環節出了問題,導致建筑鋼材出了紕漏。
姜遠帆把這個項目全權交給她,這是她自己經手的第一個完整的項目,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可是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等等,這是什么?與建材商的合同上有她的公章和簽名,可是這內容上寫的是什么?
合同上明文寫著51*2.75規格的外徑和壁厚。
她有一瞬間的眩暈,手扶著頭,從抽屜里打開U盤,慌忙中好幾次都沒有插進去,她停下來,努力穩了穩心神。
鎮定的輸入密碼,彈出來花田工程的文件。
是了,設計的原稿上明明白白寫著48.3*4.0,可是合同上卻不是自己原本的設定,還有簽字和公章,都是自己經手的。
她閉上眼睛,想到九個人的性命,摸索到電話撥了好幾遍才撥對了一串數字。電話接通:“疏桐,花田工程出事了,責任現在全在我身上,你能過來一趟么?”
井疏桐來的時候,就看見單熠手撐著額頭,桌上一大片凌亂的文件。
她忙走過去,關切的詢問:“到底怎么了?今天鬧得沸沸揚揚的?”
單熠抬起頭來虛浮的笑了一下,示意她坐。
井疏桐皺緊了眉頭挨著單熠坐下來,手摸上她的臉:“怎么回事?誰打你了?”
單熠低下頭去:“不礙事的,親人遇難,換誰心里都不好受。”
井疏桐輕車熟路的在冰箱拿了一個冰袋,遞給單熠:“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我當初說過什么,叫你不要和姜遠帆待在一個公司,你不聽,現在怎么著,人家帶著未婚妻度蜜月去了,留你一個人在這里收拾亂攤子,這算什么!”
單熠抿唇不語。
是啊,多少年了,他們認識的年歲已經多到數不清了,算也算不過來。初一那年十三歲,現在二十七歲,整整十四年了,時間久到他們都要老了,可還是走不到他的心里。
姜遠帆,我義無反顧的愛著你,縱使前方就是萬丈深淵,我還是義無反顧的跳下去。
單熠跳了好幾級,碩士畢業時年紀還小,剛滿二十一周歲。正好遇上那些年房地產開發盛行,姜遠帆家境優渥,和幾個同學合資開了易華房地產公司。
她沒有錢,但還是想黏在他身邊,于是技術入股,一切的設計都是自己上,也不知道熬過了多少個通宵,拼過多少個年少。終于,易華已經是資產無法估量的上市公司了,地位直逼霧城的遠川集團。
上學的時候他就和□□在一起過,后來分手了,單熠以為自己有機會了,畢業后死皮賴臉跟著他,無論他喜不喜歡自己,無視別人異樣的眼神。可是□□再次出現,并且名正言順的成了姜遠帆未婚妻。
這一次,心沒涼透也死了大半。畢竟,這都像是大半輩子的事兒了。
井疏桐見她不說話,兀自說下去:“小祖宗你真是行啊,你是有多愛他才能這樣!多少年了,你數數,從上學那會兒到現在了,出了事兒還要你扛著!”
“我現在不愛他了,早就不愛了。”單熠輕聲打斷她,“跟他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等這件事完了,我就辭職,找一個小公司,做設計。”
井疏桐瞪了她一眼,又心疼的摸單熠的臉:“行行行,那你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成這樣,沸沸揚揚的。”
“我懷疑有人搗鬼。”
單熠一五一十的跟井疏桐講了來龍去脈,皺著眉說出自己的猜測。
井疏桐是單熠的閨蜜,兩個人是初中同學,上了大學后學了法律,沒出幾年,和別人合資開了一個律師事務所,現在在業內也算是行業大拿,做的是風生水起。
井疏桐經歷慣了這種事情,她聽罷,略微沉吟就做開口了:“把你們的合同給我看一下。”
單熠給她遞過去,她翻看半晌,間或抬頭打量單熠:“這個合同是你自己簽訂的?”
“嗯,是我。”
“從書面形式上來說,這個合同上有雙方的公章和簽字,法律上講是成立的。不會是你當時看錯了吧?”
單熠擰眉:“怎么會,這種合同都是我事先擬好的,跟何況我還有電子版的規劃原稿。”
“那這么說,是合同出了問題。”井疏桐偏頭想了一會:“對了,這建材是你一個人擬定的?有沒有人和你合作?”
單熠馬上接口:“這是我和施工隊接洽以后共同認定的,建材問題要綜合很多因素,我一個人說了不算。”
“那就是了!”井疏桐打了一個響指,“肯定是這個環節出了問題,警局什么時候要原件?”
“明天早上十點。”
“這樣,你回去先休息,你昨晚連軸轉的吧?瞧瞧,眼底青成什么樣子了。讓我今天晚上回去好好研究一下,你把資料都給我準備齊全,明天早上七點鐘,我來辦公室找你。”
單熠站起身子:“你一個人?”
井疏桐挑起眼角笑:“小姑娘,這可是我的專業誒,你能給我幫上什么忙?”她雙手扶上單熠的肩膀:“你趕緊回去睡覺,明天打起精神來一起去警局就是給我幫了大忙了。”
單熠靠在井疏桐肩膀上不說話,隔了很久才聽得到她的鼻音:“疏桐,謝謝你,這么多年,一直陪著我。”
井疏桐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那是!爺罩著你!”
單熠撲哧一聲笑出來:“德行!”
送走了疏桐,單熠自己驅車回家。
城市深秋的夜空,看不見星星,只有圓圓的毛月亮冷冷清清的在層層疊疊的高樓后面露出一個角,沉默的俯瞰人世。
家里離公司不遠,這是前年買的房子,不大不小,自己一個人住也不覺得空曠。
關上車門,空曠的車庫里回蕩著清脆的高跟鞋敲擊聲。昏黃的燈光斜斜打在她身上,她解開兩粒襯衫扣子,冷風一下子灌進來,身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栗子。
已經是十一點多了,一個人也看不見,單熠緊步往前走,就聽見有個低沉的聲音:“喂。”
單熠扭頭看向旁邊,一個穿著皮夾克的高個子男人從柱子旁走出來,指尖還夾著一點明明滅滅的火光。
冷風送了一些煙霧到單熠身旁,她輕聲咳了一下,就聽見那男人的低笑:“單小姐受不了這個味?還真沒看出來。”接著就把煙在柱子上暗滅,走了過來。
她這才看清楚,可不就是白天的那個警察么。斂眉看向他:“怎么?還沒立案就要蹲點抓我?”
程翊還是笑:“你想多了,我家住這兒。”他抬了抬下頜示意樓上。
她疑惑地想了一下,跟著他等電梯:“以前沒見過你啊。”
“今天才搬過來。單小姐住幾樓?”
“我十一樓,你呢?”
程翊連眼睛上都漾起笑意:“巧了,我也十一樓。”
單熠也染上了一絲笑:“是嗎,新鄰居,你好。”
“我叫程翊。”
“我叫單熠。”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出來,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約而同的笑起來。還是單熠先開口問:“你也叫熠?和我的字一樣嗎?”
程翊按開電梯門:“不一樣,家里老爺子瞎起的。”
單熠笑:“讀音一樣也很奇妙。”
電梯“叮”的一聲響,到十一樓了。程翊禮貌地示意單熠先行,她回之以微笑。
單熠打開門,程翊在身后叫住她:“單小姐,改天有時間了,一起喝一杯。”
她禮貌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