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不來周記,錢掌柜無所謂,反正該他交驗的賬目都交驗過了,一個女子,他雖然是下人,也不好太過殷勤。只是老劉這樣不尷不尬的在周記住著,東家一日沒了事沒發話,老馬也不好意思走,這兩位在這住一天就得多花不少銀子,他老這么陪著也覺得有些不耐了。
“是啊,好歹是咱東家不是。”老馬也憨憨的勸著。他膽子向來是小的,心想,可別你一個人捅破了窟窿,回頭東家遷怒到我們頭上。況且家里鋪子里事情多呢,老這么晾在這兒心里也不踏實。
“哼。丫頭片子一個!”老劉氣恨恨的將酒盅往桌上一放,奈何他嘴里再硬,還是吩咐身后的小廝備了禮送去川北客棧,這就算是他賠禮道歉的意思了。他雖然不服氣,也想把例行的事早早了卻了。省得在這浪費時間。
他不像馬掌柜,是大太太帶來的陪房,現在大老爺早不在了,大爺是個病秧子,大房弱兒寡母的,老馬就慫的那樣兒了。老錢是三老爺的老人,對著三房的小姐自然恭敬著,他可是五房五爺的人,現在周家巷祖宅里最大的院子就是五房住著,大房吭都不吭一聲就搬走了,這周家的大勢還能不清楚么?
三房一個小姐罷了,說的好聽是嫡出,底細他再清楚不過了。這女子手再長,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事情,過幾年嫁人了,這些產業她還能管幾分的?
果不其然,送禮的小廝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東家小姐禮都收下了,說是下半晌過來議事。”
錢掌柜和馬掌柜對視一眼松了口氣,就算不是個厲害的殺將,還是早點送走的好。而劉掌柜臉上的橫肉在譏諷聲中抖了幾下,又喝了一盅才步履搖晃的下了酒桌。
剛好等三人離了酒桌,換到后院亭子里喝點清茶,酒氣散的差不多了,就瞧見小徑上周朦朧一身婦人裝扮,由前胡跟著往亭子里來了。
“東家來了?怎么不見伙計來報的,小的沒去迎著太失禮了……”第一個站起身的是錢掌柜,他站起來還小心翼翼的揭了自己坐的主位上的軟墊拍打一番那根本看不見的灰塵,伸手做了個請坐的姿勢。北川離瀝州最近,雖然心里不是全然服氣,但是好歹是三房出來的人,對三房的小姐自然是態度更恭敬些。
“也沒甚大事,我讓他們不用跑腿的。”周朦朧鮮有的微微一笑,朝隨后起身的馬掌柜頷了頷首,眼角掃都沒掃磨磨蹭蹭最后一個站起來的劉掌柜,徑自在亭子里的主位上落了座。
“東家,您看,什么時候去帳房合適?”錢掌柜見周朦朧沒挪屁股的意思,就腆著臉問上一句,還偷偷給劉掌柜使了個安撫的眼色,“老劉前兒個就到了,怕東家您連夜查賬太勞累,不敢太過打擾,想著等您休息好了再……”
周朦朧笑意漸收,抬起一只手打斷了錢掌柜的客氣話,“你們都坐吧。用不著去帳房了,我傍晚就要啟程回瀝州去了。”
“這……”錢掌柜臉上一驚,不由自主的看看旁邊還沒說話的老劉,見他臉上也是僵直的厲害,一時竟不知道怎么接話的。
“小的賬冊早給東家備著呢,若是現在開始看,想必也不耽誤東家的行程安排……”劉掌柜終于開口了,語氣卻是比想象中要恭敬了不少。東家竟然不看他的賬目了,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縱然之前倨傲不屑,這下他心底也打起了鼓來,不知道東家這是有旁的事時間不夠了,還是真的惱了他了?若是真的惱了……難道還能真動他的差事不成?此時想想五爺醉心酒色的樣子,劉掌柜額頭也見了薄汗。
周朦朧這才掀了眼皮子冷冷瞧了劉掌柜一眼,仿佛剛剛才發現身邊還站著這么號人物一樣。“你那賬目,看不看,也沒什么要緊的了。”
“東家這是何意?還請指教。”劉掌柜這下終于正色起來,酒氣全都醒過來了。東家這樣不咸不淡的語氣,聽著卻是比怒目相向還讓人不舒坦的。
“我沒空在川北多待了,明兒這事兒還是錢掌柜幫忙看著辦吧。文書我這都送去衙門了,縣太爺那也都談過了。”周朦朧端起錢掌柜親自沏的茶,喝了一口潤潤嗓子,這會兒停頓功夫,卻是讓另外幾日心弦險些崩死了。
“覃嶺的鋪子先按部就班不動,等我回了瀝州,跟五老爺商量,讓他再派個得力的做這大掌柜就是了。”周朦朧目光落在遠處一叢竹子上,輕軟的嗓音如冷霜般凍得三個人渾身冰涼。
這回是真撞槍口上去了!老劉本以為仗著五老爺撐腰自己這腰桿子就硬了呢,若是小姐趁機拿自己的人頂了他,那五老爺和五太太怎么會干?可是一聽讓五老爺再派個人來,老劉心就涼了半截兒,這些做主子的,只不過是將他陣營里的人換一個用用,那哪里還會跟東家小姐計較太多,畢竟五老爺那些荒唐花費都得東家小姐點頭不是?
“你也不要覺得冤枉,覃嶺這幾年的賬目,我沒接手的時候暫且不提,我接手之后,第一年,有一百八十兩銀子去向不明,第二年,有二百三十八兩的賬目有問題,第三年第四年離的近,我不說你當是自己心里還記得的,這兩年不對頭的賬目都在三百兩以內。今年就太離譜了吧?五百七十四兩的爛賬……”
老劉額頭的汗珠大顆大顆的往外冒,往年查賬,東家小姐從來只是看看,算盤也不打,也不問話,查過就算,還以為自己做的隱蔽,東家年少糊涂的,沒想到竟然都在人家心里存著呢。如今自己的賬本還沒交上去,東家就報出了今年自己刻意作假的具體數字,老劉黝黑的臉上也煞白起來,一時支撐不住,“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東家……東家饒命啊……東家……小的……”他嘴巴張了又張,卻是不知道這求饒的話還能怎么說,既然具體的賬目東家早就知道了,還跟官府都打好了交道,老劉覺得剛剛喝的哪里是酒,分明是醋,不然這一身的老骨頭怎么都這般酸軟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