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廷岳從屏風后頭走出來,低頭整理著蓮青色流云紋銀絲腰帶,“我能不知道么,小侯爺簡直就是跳到我面前的,高興的跟個猴子似的……”
“呀!那你沒說是我勸的殿下吧?”周朦朧急得一把丟下書。
“沒啊。我不是沒問你么,這也不確定不是……”戚廷岳眼珠子一轉說了句睜眼瞎話,“我就是不明白,這樣會有用嗎?會不會……”他想說弄巧成拙,但是想想周朦朧做事,歷來都是有緣由的,何況是大公主府的事情,朦朧不會糊里糊涂就去管的。
“你沒說就好。”周朦朧翻個白眼拍拍胸口,“今兒齊姐姐也來了,你可千萬別說啊,小侯爺若是知道是有意為之,那就前功盡棄了。至于效果么,這是慢工出細活,且等著慢慢兒瞧吧。”
這話是戚廷岳第二回聽了,他聳聳肩,好吧,小丫頭現在還在賣關子,他不等著瞧還能怎么辦。話題一收,戚廷岳轉念想起另外一樁事來,“你這兩天可要回去看祖母的?”
“怎么了?祖母身子不好么?”周朦朧正襟危坐起來,廣玉山房是隔三岔五會派青舸來看看小歡顏,周朦朧也隔三岔五讓陸英去廣玉山房問個安送點兒小東西什么的,沒聽說有什么不好的啊。
“沒有,沒,不是。”戚廷岳連忙搖頭。“這不是快四月頭了么……那個,福生那孩子是不是該滿月了……”
周朦朧看著戚廷岳有些不自然的臉色,腦子里打了個轉兒才想起福生是誰來。戚廷嵐那個庶子要滿月了……戚廷嵐和蓮房是前后腳生的,蓮房的女兒小暖昨天才滿月,沒辦酒席,但是她也親自帶著小歡顏一起去蓮房院子里送了個銀絲百寶項圈,這么一說那戚廷嵐家阿福滿月也確實就快了。
“哦,那我明天親自回廣玉山房一趟,也有十來天沒回去了,嗯,叫趙媽媽抱著蘭姐兒跟我一道回去,祖母肯定想蘭姐兒了。<>”周朦朧偏頭說道。
戚廷岳見周朦朧那么順從,一點兒都不多問,更加不好意思起來,“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有時候看著蘭姐兒,想想福生那孩子也挺無辜的,好歹是戚廷嵐她自己要養活的……唉,我也說不清楚,我也不是可憐戚廷嵐,也不是要給她撐腰,我就是……”
戚廷岳一個大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妻子面前自然是想起什么就說什么了,只是他自己都說不明白為何把福生的事情記掛在心里。
周朦朧看著他抓耳撓腮的樣子倒是笑了起來,“好了,又沒人非要問你為什么,我明兒去看看,問問祖母滿月辦不辦就是了。辦就送辦的禮,不辦就送不辦的禮,好歹咱們是娘家,離的又近,這辦不辦滿月宴,送禮都是該送的。”
戚廷岳說不明白,周朦朧倒是能明白一點兒。孩子總是無辜的,戚廷嵐就算有再多錯,她總是留了孩子一條性命在的。且不說戚廷嵐討不討人喜歡,日后在昱親王府,無論是這孩子還是戚廷嵐受了欺負,侯府臉上都是不好看的,嚴氏心里都是不舒服的。要說撐腰,輪不到戚廷岳操心,戚義安還在世呢,戚義安就是不在世,那還有戚廷嵐的兩個嫡親的兄弟呢。撐腰是不用他們,這臉面還是要幫著做的。
戚廷岳說不清楚心里也是急,但是看著周朦朧好似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理解的樣子,一下子心里的焦急就都熨平了。“嘿嘿,你看著辦就成。”
一說到李福生滿月的事情,周朦朧不免就想到劉夫人。自從上次蓮房孩子洗三之后,劉夫人母女就不曾登門了。蓮房家小暖滿月沒宴客,劉夫人母女也不知道去她那里沒有,或許是去了,但是剛巧跟自己沒碰著?
這樣一想,周朦朧就讓陸英去安排馬車,第二天一早去廣玉山房,下午回來的時候,去劉夫人那院子去一趟好了。說來,她也許久不曾往劉夫人那里去過了。這都是大老遠從瀝州來的,前胡蓮房和她是越來越親近,劉夫人母女倆為人也不錯,也不要生分了才是。
第二天抱著小歡顏在廣玉山房后街門前下馬車,可把看門的婆子嚇一跳,“大奶奶和小小姐這來了怎么不說一聲,奴婢也好拿個暖和被子在這兒等著,仔細小小姐著了涼了……”在山然居大家都稱小歡顏小姐,在侯府,畢竟還有戚廷嶸戚廷岍兩個小姐沒出門的,自然就一直叫著小小姐了。<>
小茴剛想搶白那婆子不知禮數,大奶奶和小小姐回來看老太夫人還要知會你不成,可是聽著后半句,也是這婆子關心小孩子受涼,算是她人老實嘴笨不會說話了,小茴也就忍著沒說。
“沒事兒,這都春天了,小孩子也要經經凍體質才更好些……”周朦朧一聽人家是關心這小人兒,立馬多出幾分耐心來說話。這在門上磨蹭這么一小會兒,已經有腿腳快的回去報信兒了,青舸已經踩著小碎步急呼呼過來了。
“大奶奶來了,您看,奴婢都沒來迎著,真是失禮。”青舸說話還有點兒喘氣兒,看來是真的心急走的快。說來還真是,每次周朦朧來,都是青舸在門口這兒站著迎著,重樓是個有福氣的,能娶個這么貼心周到的姑娘。
周朦朧看著青舸熟練的接過趙媽媽懷里的小歡顏,抱著一路往里走,還跟小歡顏你一句我一句咿咿呀呀的說起來,不由得笑了。青舸往玉扁胡同跑的勤,跟小歡顏還就比旁人熟稔一些。
“今兒怎么來了?這么早,外頭冷不冷,來,蘭姐兒過來讓曾祖母摸摸手,看涼不涼……”嚴氏已經衣容齊整的坐在羅漢床邊兒了,看樣子是吃過早飯走過圈兒回來的。
青舸湊趣兒的抱著小歡顏到嚴氏身邊,半蹲著讓嚴氏看孩子,“太夫人您瞧,是不是又長大了一圈兒啊,看這小臉蛋兒多嫩,太夫人,小小姐看著您笑呢……”
嚴氏伸手摸摸兩只小手,這才滿意的道,“還好,你娘沒把你凍著,不然看我不……”她后半句沒說完,看著周朦朧走過來朝她伸出手掌來,嚴氏迷惑的問道,“怎的了?”
周朦朧幽幽嘆口氣,“我也請祖母您摸摸我的小手,疼疼我啊……”
嚴氏一聽樂了,“啪”一下輕輕拍上周朦朧送到面前的小手,“這些疼了吧……”說著她又低頭去跟小歡顏說“悄悄話”,“你看你娘,多大個人了,還吃你的醋呢……你說她羞不羞啊……啊?羞不羞啊……”
有個小娃娃總是歡樂多的,也不管她會不會說話,跟著大人呃呃啊啊咿咿呀呀的,一屋子就熱鬧了,一會兒尿了一會兒餓了又是忙倒一大陣,等好不容易玩累了兩眼睛打架,嚴氏才依依不舍的叫趙媽媽抱去廂房里哄著睡去。<>正屋里素荷叫來幾個小丫頭一頓收拾,祖孫倆這才正兒八經說起話來。
“廷岳昨兒個問起來,說算著大姑奶奶那邊兒,阿福那孩子也該快滿月了,不知道可有送信兒回來,辦不辦的?”周朦朧可不撈戚廷岳這個功名,他問的就是他問的,難得他主動關心一回戚廷嵐的事,那還不趕緊讓嚴氏高興高興。說起來都是嚴氏的孫子孫女,她打心眼兒里是希望孩子們都能抱成一團兒的。
果然,嚴氏一聽是戚廷岳說起來的,眼眶里都濕潤起來了,“岳哥兒這孩子,難為他****要上衙操心公事,還記著廷嵐的。唉……”她是打心眼兒里從來沒指望過戚廷岳能對戚廷嵐怎么樣的,有段氏的前因在,戚廷岳和其他幾個孩子,總是生疏的很,到現在,都不如他對戚廷岍戚廷嶸姐妹倆親熱。戚廷岳能問上一句,嚴氏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廷嵐昨天才回來的,也是一早來的,比你還來的早,頂著露水,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剛剛的歡快氣氛一下子消失殆盡,嚴氏不由自主的就有些中氣消散的感覺。說頂著露水也不是夸張,她想起昨兒戚廷嵐匆匆來的時候,她早飯桌子才剛擺上,戚廷嵐前額的頭發看起來可不就是有些潮潮的,梳蓖梳過的痕跡根根分明。
“那……”聽這口氣,周朦朧心里基本有譜了,怕是不會辦了。
果然,嚴氏擺擺手,“不辦了。不辦了。”她揉一下額角,又繼續說道,“廷嵐是想要辦的,就是為了這事兒回來求我。你說我一個外祖母,還是曾外祖母,這孩子嫡庶暫且不說,他親祖母都不要給他辦,廷嵐也是昏了頭了,非要逞這個強干什么,回來求我又有什么用?我哪里有那個有求必應的底氣?”
越是老人,越是不愿隨便服輸,服輸就有種服老的感覺。嚴氏這么一說,臉上皺起的五官盡顯老態。看得周朦朧心里一陣酸澀,都說歲月催人老,哪里是歲月催人老了,是操心催人老才是。她來尚京不過一年功夫,第一眼見嚴氏時,尚覺得她比同齡人顯得年輕精神,這一年多過去,發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嚴氏的衰老簡直就是看在眾人的眼里,特別是年前病那么一回。
“大姑奶奶要給福生辦滿月?昱親王妃不同意?大姑奶奶回來求您來著?”周朦朧理了一下思路。
“嗯。”嚴氏無奈的點點頭。“上次洗三倒是她婆婆牽頭,非要辦,倒是好,沒掙著臉面。這怪誰啊?還能怪我們娘家人不給臉?那也得姑爺自己給自己長臉啊!哦,庶子洗三,正室陪著辦洗三禮,他倒好,去給一個丫頭哭靈守靈,他倒是做的出來!”
說到氣恨處,嚴氏狠狠啐一口在地上。“現在滿城皆知她寶貝兒子什么德行,瞧瞧,這滿月,趕緊夾起尾巴做人,不敢操辦了。”
“不辦就不辦。”周朦朧眉頭也是平整不起來,“福生這是還小,他若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也是不愿辦的。滿月宴一辦,不還是給人看笑話遞話柄的么……大姑奶奶現在……該是好好調養調養自己身子才是正理,這出嫁也快一年了,看著都瘦得沒人形兒了……”
“可不就是,在閨中時還珠圓玉潤,性子跳脫,說話嗓門兒也大,這到了夫家,哪還有一點肉在身上,看著跟說話都沒力氣一樣。”這祖孫倆關起門來說貼心話,就少了很多忌諱,嚴氏抱怨一通心里才舒展一些,“廷嵐這非要辦滿月,也是有她的難處,也還是為了福生那孩子。福生雖是在她院子里養著,但是一直被她婆婆派去的人手把持著,她這做娘的,留了人家一條性命,卻只有兩只眼睛看幾眼的份兒,伸手抱都是不能的……”
周朦朧倒吸一口涼氣,之前倒是知道為了這孩子,昱親王妃手伸得有些長,沒想到做的竟然是如此過分。那難怪戚廷嵐想辦滿月了,這滿月宴一辦,到時候昱親王府來的客人們可都是長眼睛的,哪有婆婆管著孫子不讓兒媳婦插手的,戚廷嵐這媳婦可沒出什么錯,該立規矩立規矩,庶子先生出來受委屈的也是她,怎么都說不過去的。所以這滿月宴,正巧讓旁人都瞧瞧昱親王妃怎么個霸道不講理的。
“江媽媽現在倒是片刻不離的跟著廷嵐,唉,說起來還是我稍遜一籌,派江媽媽過去,一則提點著廷嵐一點,本身婆家就看她不順眼,現在孩子又是在一個院子里,可不能出一點差錯,出了差錯可沒她好受的了。二則,不過是和她婆婆置氣,她婆婆怕廷嵐弄死了她孫子,我這是做給她看看,叫她知道我也怕她苛待了我孫女,誰在誰心里都不是好人。不過這到頭來還是她婆婆贏了,這置氣歸置氣,一點用處都是沒有的,廷嵐還是在她屋檐下過日子,還是處處要叫我擔憂……”嚴氏說著,神色越發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