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阮天浩出現在城樓上時,沈嘉示意褚哲勛,褚哲勛抬起頭,與阮天浩遙遙相望。仔細算算,自從阮天浩大婚后,兩人有近一年的時間未曾逢面,這樣的情況也是少見。
于褚哲勛來說,即便為了諾語,他心底對阮天浩十分不滿,但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兩人會像現在這樣兵戎相見。他雖給人一種表面冷淡的感覺,實則心底卻是個長情之人。
時至今日,他已然了然對阮天浩來說,任何感情、任何人都無法進入他的心。可對他來說,曾經的兄弟情義,始終難忘。不過他并非婦人之仁,面對現在的阮天浩,他即便忘不了曾經,也早已放下。
思及此,褚哲勛嘴唇抿得更緊,面色愈發冷凝。他眼底一片陰鷙,語氣冷冽道:“傳我的命令,狠狠地打!務必要將城池攻占!為皇上報仇!”
雙方再度激戰一天一夜,將士們皆疲憊不堪,阮天浩和褚哲勛心中皆清楚,無論是誰,也無法速勝。再這樣耗下去,便是勞民傷財。更何況如今這形勢緊迫,大家心中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走錯一步!
阮天浩同褚哲勛不愧是相交多年,且不論兄弟情義的真假,彼此也算是了若指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雙方均鳴金收兵。攻勢停下來,褚哲勛轉而吩咐沈嘉,有序撤兵的同時,將傷殘將士穩妥安置。
阮天浩見褚哲勛有離開的意思,終于命將士高喊他的名字:“褚爺留步,我們將軍有話同您說!”
褚哲勛一面吩咐沈嘉繼續,一面抬頭看著阮天浩,高喊道:“阮天浩,我褚哲勛與你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阮天浩朗聲笑道:“哲勛,何必說這樣的話?無論發生了什么,我總還記得與你同食同寢的日子!今日機會難得,咱們敘敘舊!”
沈嘉看一眼褚哲勛,問:“褚爺,您怎么想?”
褚哲勛眼底閃過厭惡:“對阮天浩,我沒有半句話好說,更談不上敘舊。”
沈嘉明了,做出恭敬的姿勢道:“褚爺,請!”
褚哲勛沒有猶豫,大步離開。
阮天浩看一眼雷陽,后者意會,高聲喊道:“褚爺,眾將士們,你們明明知道如今皇上已經駕崩,天下即將大亂!何必還要為一個已死之人盡忠?如今朝中各勢力,唯有我們王爺最為雄厚,此時正是你們一表忠心、立功揚名的大好時機!從前在大朗王朝,你們不過是無名小卒,但現在卻有機會成為開國功勛!”
這樣的一番無恥言論,令褚哲勛驚愕。沒有想到阮天浩會命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與沈嘉互看一眼,均眉頭緊皺。他倆自然不會犯糊涂,但雷陽的話的確令人心動,這軍中的將士保不齊有那糊涂人。
果不其然,雷陽那邊話音剛落,褚哲勛身后的將士便像是炸開了鍋似的,熱鬧起來。褚哲勛見此情形,翻身上馬,略微俯視,道:“將士們,你們皆是朝廷的精銳,為國盡忠是我們的本分,這一點到了任何朝代都不會變。現在皇上尸骨未寒,你們若是即刻選擇離開,即便去了那邊,也一樣不會受到重視。”
褚哲勛的聲音永遠有一種令人深深信服的能力,他看著一個個漸漸沉穩下來的人,接著說:“何況據我所知,平南王早已被阮天浩控制住,這一切根本不是平南王的本意。在這之前,平南王早已給皇上秘密上書,痛訴悔意。而這阮天浩卻打著平南王的名號做這等欺世盜名之事!”
沈嘉在旁邊默默頷首,附和道:“關于阮天浩,想必大家并不陌生。之前他弒父之舉便已傳遍朝野,人盡皆知。你們想想清楚,這樣一個連親生父親都罔顧生死的人,怎會對你們這些半路投靠的人好?”
大家聽后皆沉默下來,其實他們也知道阮天浩這人的話信不得,可皇上突然駕崩,膝下有無半個子女,大朗王朝只怕也是回天無力。眼見國將大亂,亂世出英雄,大家所圖不過也就是過上好日子而已。但聽著兩位將軍的分析,大家又再度堅定了原本的信念。沈嘉也就罷了,褚哲勛以往的戰績擺在那兒,眾將士莫有不服。
之后,也不知是誰,突然高聲道:“為朝盡忠!為國盡忠!為皇上盡忠!”
這樣的喊話極大地刺激到眾人,所有人均雙手握拳,信誓旦旦地高喊:“為朝盡忠!為國盡忠!為皇上盡忠!為朝盡忠!為國盡忠!為皇上盡忠!……”
面對這樣的場景,褚哲勛和沈嘉對視一眼,懸著的心放下。即便是要擁立新皇,也絕不是現在,一切皆要等到回宮后,聽太妃宣布人選。這一日,兩人已經想過,皇上的性子并非貿然沖動,將大事皆托付給太妃只怕也是心里有了決斷。
城樓上的阮天浩看著這一幕,驚愕萬分!
在雷陽說了那番話后,他明明已經看出來大家的心思有些活絡,怎得褚哲勛幾句話又成功地安撫了他們?對阮天浩來說,比之季舒玄和阮天策,他真正放在眼里的對手只有一個——褚哲勛!
是夜,褚哲勛收到了一封簡短的信,是阮天浩的親筆。信不長,沒有說半句兩軍對壘的事,只事懇切地提出來,想要與他見一面,共敘當年。
褚哲勛冷笑道:“時至今日,他竟還未死心!”
就這功夫,沈嘉也看完了信,他問:“褚爺,這阮天浩再三提出來要與您敘舊,您可要赴約?”
褚哲勛思慮片刻,道:“他既三番五次地提出來,我豈有不去之理?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還有什么盤算。”
“褚爺,阮天浩心狠手辣,只怕是個陷阱!以末將之見,您還是別去了。”沈嘉擔憂不已,“如今這些將士們可都全指著您,咱們還要一同回京,商議大事!您若是有個閃失,叫末將如何是好!”
褚哲勛重重地拍一下沈嘉的肩膀,道:“你不了解阮天浩這個人,他雖陰毒,卻也不會做這樣的事。你放心,憑我認識他二十余年,對他的這點把握還是有的!何況,即便有什么陷阱,我又豈會跳下去?”
如此一番勸說,沈嘉見褚哲勛心意已決,只得三緘其口,但面上卻明白地顯露著他的不滿。
褚哲勛看一眼沈嘉的樣子,說:“沈嘉!你放心,大事面前我自有分寸!何況有些事,我的確想要當年同他對質!”
“既如此,那末將去安排護送之人。”沈嘉終于不再有所異議。
三更天,褚哲勛準時到了約定之地,遠遠地便瞧見阮天浩站在那兒,敏銳地看一眼四周,確定并無旁人。他回頭吩咐身后的將士也都原地待命,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許輕舉妄動。
聽到聲響,阮天浩循聲望去,見褚哲勛一步一步走過來,感慨萬千道:“哲勛,不想你我能走到今日兵戎相見的地步,真是世事無常,難以難料啊!”
褚哲勛輕嗤一聲道:“阮天浩,你錯了!當你在心底開始籌謀一切的時候,便該清楚地知道,你我之間,一定會有這樣兵戎相見的一日!允公允私,我都與你不共戴天!”
“允公允私?你是指白府一事?”阮天浩雖是問句,心底卻也有了答案。
褚哲勛嘲諷地道:“不想你竟主動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果然是為了白霜月!”阮天浩笑著,無奈地搖頭,“哲勛,我實在不明白,那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十余年如一日地去愛?即便她已經不在,你仍舊無法釋懷。時至今日,以你褚爺的身份地位,京城中的所有名門閨秀只怕都會蜂擁而至。你又何必死死抓住過去不放呢!”
褚哲勛冷冷地開口:“阮天浩,這般無情,除了你,再無人能做到。話說回來,若不是如此,你也不會對阮師叔痛下殺手!阮天浩,你實在是喪心病狂,阮師叔可是你親爹!”
“那又如何?誰讓他總是偏袒著阮天策?”阮天浩并不以為然,“你還不知道吧!除了我爹,還有我娘,還有平南王,原本還有……”頓一頓,他沒有說下去。
褚哲勛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真是瘋了!為了權謀,你竟真能罔顧天倫!既如此,你我之間又有什么好說的?”
阮天浩抬手攔住他,道:“哲勛!我邀你來,自然是為了與你共商大計!如今天下即將大亂,正是天下英雄重新洗牌的時候。放眼整個江湖,唯有你,是我看得上的。不若你我聯手,咱們共圖江山,如何?”
“共圖江山?與你?”褚哲勛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道,“阮天浩,好歹咱們相識二十余年,我以為你足夠地了解我,不想你竟如此不了解我!”
阮天浩并不在乎他的冷嘲熱諷,道:“哲勛,別說這些氣話。你想想,若是你我聯手,這天下還不是我們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