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
吳萬財驚怔之余,第一反應下意識的就是辯駁。兩眼死死的盯著兒子的眼睛,沉聲道:“山兒,為父知你恨那蕭天入骨,但此時實在不是對付他的時候。你乃是我吳家獨子,日后整個吳家都是要交給你的,若你總是這般著眼小處,如何能撐得起這個家?你自放心,只要過了此事后,為父定然會讓你出氣的。”
他只道這個消息是兒子為了報復蕭天,才刻意編造出來的,暗嘆這個兒子分不清輕重之余,言語上便著意加重了幾分。
開玩笑,如果這事兒真是那蕭天搞出來的,連鎖反應之下,第一個就是自己原本排除掉了的那個呂方。
此時此刻,若是那個呂方也出來插一手,吳家則一敵未去,一敵又生,四面楚歌之下,如何應付的贏?
那龐博還好說,不論如何都只是個文人,大可用手段針對就是。但若是那個呂方,或者呂方身后的那個馬縣尉牽扯進來,這些人可都是些不講理的兵痞,信奉的便是拳頭。吳家區區一個商人,又如何去跟他們斗?
這可算是吳萬財最最不愿意面臨的局勢了。偏偏自己這個兒子蹦出這么一句來,豈不是要讓吳家雪上加霜嗎?
吳寶山臉上露出羞惱之色,抗聲道:“爹,這怎么就是孩兒說的了?都說了,是我聽說的。你要不信,可派人出去訪聽訪聽,這個消息已經傳的有鼻子有眼了。”
吳萬財吃了一驚,再也沉不住氣,霍的站起身來,皺眉道:“這怎么可能?那蕭天不過只是一介武夫,就算龐老兒再賞識他,也斷不可能這么寵著他。再說了,就憑那武夫,能使出這種毒計來?他又有什么理由如此針對咱們?”
吳寶山不服氣道:“怎么不可能?爹別忘了,咱們前些天可是準備搶了他的小妾,大大羞辱他一番的,這仇難道還不夠深?”
吳萬財哼了一聲,瞥他一眼道:“我自然沒忘。可是你不想想,這新政是什么時候出來的?第二天!不過就是那事兒出的第二天就發布了。如此大的行政命令,難道單單只一晚的時間就能所有環節都準備好?那豈非兒戲!既如此,拋開咱們和蕭天那事兒,蕭天又有什么理由這么對付咱們?”
吳寶山漲紅了臉,也是霍的站起身,大聲道:“你為何就是不肯信?我聽人說,此事乃是龐府大小姐的貼身丫頭泄露出來的。聽說那龐老兒頗有意招那蕭天為婿,為了女婿,他又為何不能這么做?”
吳萬財大驚,當場被這個消息震驚的愣在了當場。心中左右翻滾著的就是一句話: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龐博一縣之令,那蕭天不過一介莽夫,究竟有什么能讓龐博入了眼?非但處處維護,幫他為梁紅玉贖身以嫁,竟然還想把自家女兒許了他……..這…..這簡直是……..
若真如此,那個蕭天又是為了什么這么仇視我吳家?之前雙方雖有些言語沖突,但卻未及于仇啊。難道是…….難道他是自己以前什么仇家的人?來這京口縣就是專門為了對付我吳家的?
可是,可又是自己哪個仇人如此執著?盤算盤算以往的經歷,雖說這些年吳家發跡,少不了用些手段,但似乎并沒落下什么手尾啊。
吳萬財定定的站在那兒,臉上神色變幻不定,腦子里忽然亂成一團。
“………就算是他,他又為何要這么做?”他喃喃的自語著,兩眼中滿是百思不解之色。
“哼!這有什么為什么,左右不過就是趨炎附勢的一個小人罷了。既然他能攀上龐博這條線,又哄的龐博愿意嫁女兒給他,他當然要為他老丈人謀劃了………”
吳寶山聽到自家老子的自語,忍不住忿忿的嘟囔道,一回身,袖子一甩,啪的一聲,將一杯新沏的茶掃到地上摔的粉碎。
吳萬財猛省,臉上迷茫之色漸去,代之而起的卻是一臉的猙獰。
“不錯不錯,此人既能如此快和那玉娘子勾搭上,必然是個貪財好色的性子。哼,只怕此事倒也不是龐博一人的想法,不過是一拍即合罷了。這賤役,多半是對咱吳家的財富起了心思。好啊,好啊,老夫本待此事過后,再慢慢來料理他,卻不想他卻先對咱們伸了爪子………好好好,那大家便玩玩看,且看到底誰笑到最后!”
他臉色霎時間滿是陰鶩,一雙三角眼中,陰毒的光芒閃爍,宛如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山兒!”他扭頭喝道
。
吳寶山臉上顯出興奮之色,應道:“爹,怎么說?”
吳萬財瞇著眼,略略想了想,隨后慢慢回身坐下,這才道:“前時你不是說,知道黑塔兒的一些人在城里嗎?當時因為這新政的事兒,沒能騰的出手來,眼下,兩件事兒并成一件……..哼哼,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吳寶山大喜,點頭大聲道:“好,便是這樣!孩兒這便去安排,此番定要那賊囚的狗命!”說罷,興沖沖的扭頭便沖出房門而去。
吳萬財微一皺眉,張了張嘴欲要囑咐幾句,卻見眼前早沒了人影,不由的心中泛起幾絲陰霾。
眼下對付的人,既然能使出這種絕戶計,顯然不能簡單的認為是個莽夫了。對付這種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謹慎,可自己這個兒子,顯然很難做到這點。就這么急火火的而去,但愿老天保佑,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輕輕嘆口氣,腦中將所有事兒從新理順一遍,覺得大致上沒什么漏洞,這才又將心思轉回來。
再怎么斗,吳家的根本還是鹽業。只要能保證這份生意穩穩的握在手里,就不怕任何人對付吳家。
徐家的車隊轉眼就要回來了,到那時,主動權也就握在了自己手中了。蕭天雖狠,卻并不可怕,只要先斗倒了龐博,他便什么都不是。一個小小的都頭,還是個外鄉人,想要在這一畝三分地上翻騰,沒了后臺,便如同沒了牙齒的老虎…….不,壓根就算不上什么老虎,最多只是一只狗,一只狗罷了!
希望他們能快些回來,不過五十里地而已,應該不會有什么意外吧……..
他兩眼望向門外虛空處,暗暗的期盼著……
五十里外,一串兒長長的車隊,此刻正緩緩的行進在古道上。從鹽場往京口來的途徑,最方便的其實不是陸路,而是南方之地極其發達的水路。
大運河和兩河交匯相連,暢通的水路,將落后的古代運輸發揮到了極致,從而催生出如今大宋一朝,遠超前代的商業繁榮。
但是這次徐家卻偏偏沒選擇這種又快又省力的運輸方式,轉而棄易而難,用了陸路運輸這種笨重緩慢的方式。其原因,就是為了盡量避開京口縣對碼頭的嚴查。
徐直坐在車中,感受著身下的顛簸,臉上滿是憂慮之色。他是徐家的長子,家中泰半生意,徐懷遠都交給了他打理。此番調鹽貨回來,事關重大,家里又不能沒人坐鎮,便由他親自走了一趟。
只是眼見著離著京口越近,徐直心里不安的感覺,不知為什么卻愈發強烈起來。
兩天前,他便早早派人回去報信,一來是以安家中老父之心;再就是想報知吳家,希望吳家能派人接應一下。
如今東南大亂,盜匪山賊多如牛毛一般。這一路回來,已經不知灑了多少銀錢出去,這才戰戰兢兢的過來了。
可是,這幾天來,路上忽然太平了起來。連續三天了,竟是未見哪怕一個強人。這在以前或許算是正常,但放在眼下這個時候,可是古怪的很了。
難不成京口一地就真這么威名赫赫?竟讓眾多盜匪山賊都不敢在周邊靠近?
事出反常必為妖!他心中暗暗警惕起來。
挑起車簾往外看了看,但見日頭已然偏西,大道左右兩邊的山脈盡皆籠上一層金色。
四下里一片寂寂,除了車馬隊粼粼的車輪聲和馬兒的蹄聲,人的腳步聲,唯有山風刮過林間的呼呼聲,似乎顯出一派靜謐祥和之氣。
可是他心中此刻,卻是半點祥和也沒有,那股不安的預感,再一次更重的升騰起來。
“來人!”
他深深吸口氣,竭力將心中的不安壓下,向外高聲叫道。
一個渾身短打的家人應聲縱馬而來,轉到車子旁,在馬上一躬身,抱拳道:“大公子。”
徐直點點頭,問道:“此地離著澤縣還有多遠?前方是什么所在?”
這澤縣正是離著京口五十里的一處土城,因為地勢平坦,且多河流,故稱為澤縣。
他之前派人回去通報,說的就是此處。只不過當時只是他的預估,車隊其時還離著澤縣有數十里路呢。
“回稟大公子,此地離著澤縣還有十里左右,以目前的速度,今晚應是能到的澤縣。前方是一處坡地,喚作青泥崗的,倒是也有個小村子,大約總共二三十戶人家,都是姓盧的,便喚作盧家村。”家人
抬頭遠遠張望了一下,抱拳回道。
徐直沉吟了一下,抬手一揮,沉聲道:“吩咐下去,今日便在盧家村扎住。且等明日天亮,再行趕路。”
家人一愣,臉上顯出疑惑之色,搞不懂為什么突然要停下。雖說眼下天色不早,但是只要大伙兒加把勁兒,十里地也不過就個把時辰的樣子。澤縣雖小,總也算是個城,多少要比這小村子好多了吧。
只是這想法也只是在心頭打了個轉,便立刻拋諸腦后。身為下人,一切便是以主家之令為準。尤其大公子常年帶隊,想來總是有些自己不懂的心思的。
想著,在馬上微一躬身,便撥轉馬頭傳令去了。
徐直看著他背影離去,口中微不可聞的輕嘆一聲。他何嘗不知那家人的心思?只是在心頭那股不詳的陰影,還有這一路的古怪,讓他寧可再慢一些,也不肯多冒哪怕半分危險。
身子縮回車廂里,輕輕的靠在軟墊上,幽暗的光線中,他臉上已不可自抑的顯出疲憊之色。
此次京口斗法,他心中隱隱感到了危機。所以,曾一度跟父親進言,想要借此脫離吳家。只可惜,最終還是未能如愿。
這些年,徐家已經積累下不小的財富。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沉下心好好經營,未必就非要繼續依靠吳家。
吳家這幾年的口碑實在不怎么樣,長此以往下去,只怕對徐家是禍非福。只是父親礙于情面,遲遲下不了決心,讓他也是無可奈何。
但愿這次能平安無事吧,他微微閉上眼睛,心中暗暗禱告著。
“徐大郎,你搞什么鬼?如你這般走法,莫不是要走到過年?”
正閉眼養神之際,車外忽然一陣蹄聲靠近,接著,一個不滿的叫聲便傳入了耳中。
徐直臉上泛起幾分厭惡,但隨即又連忙掩飾過去。外面這人是吳家的,聽說是吳家旁系的一個侄子,叫做吳志友。此番吳家派出本家車隊,統一劃給徐家運貨,這個吳志友就是吳家的帶隊人。
只不過,此人極是勢力。認為徐家只是吳家的附庸,一路上,對徐直便呼呼喝喝的,頗為無禮。若不是臨行之前有言,一切皆有徐直決斷,只怕早不知搞出多少幺蛾子來。
這吳志遠此番跟來,還有一項使命,就是與鹽政司的人交涉,期望能得到鹽政司的支持。
只是聽說事兒辦的不怎么順利,鹽政司那邊既沒說管,也沒說不管,只草草回了一封信打發了。雖然具體內容徐直不知道,但只從吳志遠臉上的悻悻,便能猜到一二。
不過他厭惡歸厭惡,眼下卻是兩家生死關頭的緊要時刻,容不得旁生枝節,也只能虛與委蛇了。
“呵呵,志遠兄,此地已然離著京口不遠,何必如此著急?眼下天色不早,如今又是多事之秋,總要穩妥些好。想來吳家主那邊再急,也不差這一晚的功夫,你說是不是?”
口中假笑著,伸手欲要掀開簾子,卻不等他手伸過去,那車簾早被人一把扯開,一張白皙中透著青色的臉孔便顯露在眼前。
“一晚?哼,時間倒是不急,只不過你們徐家從開始就拖拖拉拉的,當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么主意?這眼下都到了門口了,你便再拖又能拖到幾時?我勸你還是別亂生什么心思的好,不然,我家老爺責怪下來,怕是徐家主面皮上也不好看吧。”
吳志遠眼中滿是不屑之色,一臉冷笑的斜睨著車中的徐直,差點就直喚徐懷遠的名字了。
徐直臉色微變,險險沒壓住火氣。只是一再告誡自己冷靜,這才強自壓下火氣,勉強擠出幾絲笑容,道:“志遠兄,你這是什么話?徐某如此安排,不過是完全之計罷了,何曾有什么別的心思?此番你我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萬一出了事兒,難不成我徐家還能獨身事外不成?”
吳志遠哼了一聲,撇嘴道:“說的倒是好聽,既然如此,你又為什么令車隊停下?這青天白日的,一路連個兔子都不見,又何需什么完全之計?你是當自己白癡還是當我白癡呢。”
徐直再也忍不住,不由勃然變色,怒道:“吳志遠,出門之時咱們是怎么說的?一切皆有徐某決斷,你當時也是應下的,如今………”
梆!梆梆梆!
他話未說完,忽然一陣急劇的梆子聲驀然而起,生生將他的話聲打斷。徐直心中猛然一跳,霍然探頭看去,霎時間臉上滿是灰敗在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