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總比雙腿快,他們到達三樓只用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而神秘大大縮短了康復的過程,尤利爾感覺自己前腳進了門,后腳就被趕出來了。他才一拉門,就看到指環索倫孤零零地懸浮在自己的鼻子前。
『你讓睿哲的格森先生等了你三分鐘!時間之龍該把你這樣浪費生命的家伙帶走』
從索倫嘴里說出來的東西,有一大半都需要換種方法聽。比如當成聒噪的蟬鳴。高空之上沒有這種害蟲,因此指環一開始咔啦咔啦地寫字,他就有種回到四葉城的錯覺。老實說,這感受相當不賴。“白呢?”他其實猜到使者多半離開了。
『飛走了』指環繞了一圈,讓他把自己的戒指換到另一只手上,而后自己替代了它的位置。『別看他在休假,事實上,現在他要比任何時候都忙』
在忙什么呢?尤利爾忽然住了口。他發覺自己不能總麻煩喬伊,克洛伊的空境統領有什么理由來幫一個學徒熟悉陌生環境?高塔里有的是人,也許我會遇上約克那樣的朋友。
“下午還有兩節課。”他說,“我記得高塔能提供午餐來著。”
『去二樓』索倫指示。
二樓的景象與他去過的每一層都截然不同。他沿著扶梯往下走了很久,忽然眼前一片開闊。這里像是古堡的大廳或者治安局的前臺,他不知道還有什么類似的場景可供參考形容。
就面積而言,尤利爾估計它有兩個霜葉堡禮堂那么大,天頂的高度與他走過的臺階長度成正比。他意識到二樓整層都沒有房間的概念,別說分隔空間的墻壁了,就連承重的柱子都不存在。大廳里沒有一條筆直的走道,到處是堆滿食物的推車和成塊分布的桌椅,曲折的縫隙是供人穿梭的通路,他毫不懷疑自己走到盡頭都要費一番周折。
餐廳里有很多人,每一個都不擔心頭頂的天花板會砸下來。于是尤利爾認為有人對它也施了魔法,小型反重力神秘場,他沒感覺到但確信它存在。“我以為午餐還是煉金藥劑。”他打量離自己最近的小車,一個胖女人在窄臺后賣蘋果派,香氣十分誘人。
『別做夢了,那玩意兩瓶就值一枚阿比金幣』索倫告訴他,『午餐也不是免費的。這里的東西都來自塔外的商業街,食宿費統一算在學費里』
“你的意思是說,我得繼續找個地方工作來維持日常開銷?”學徒清楚世界上沒有白來的午餐。見鬼,我還沒吃它呢!
『這倒不用。如果白之使的學徒連這點特權都沒有,事務司肯定會找后勤部的麻煩。相反,你會得到每個月的補助額度,用你的戒指記賬就可以……這里面的時間跨度很大,睿智的格森先生提醒你,別在下個月前就把它花完了』
這家伙把我當成白癡。“我覺得我能自給自足。”神秘者還不至于在布魯姆諾特活不下去。
『你以為神秘生物更容易賺錢』
“這顯而易見啊。”
『那你知道神秘生物怎么花錢』
指環索倫的語氣十分奇妙,總讓尤利爾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可以早上吃點別的東西。”他認為它指的是作用等同于早餐的煉金藥劑。
『你的導師會讓你吃多少吐多少』索倫戳破了他的幻想,『他會留著力氣不把你打殘,可目前為止除了實戰,他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教你打架』
這無疑是實話。學徒回憶起一上午的經歷就渾身難受。他在對付萊蒙斯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覺,實力上的差距讓戰斗成了考驗忍耐痛苦的漫長折磨。往往他會被允許先行出手,而敵人擺出一副遠攻近戰隨他挑選的傲慢架勢。結果他拉遠了距離會被飛掠出來的劍光逼得無處容身,近戰范圍有時一個轉身,他連對手的位置都找不著就被打趴下了。這教尤利爾開始懷念敵人是食尸者和幽靈的時候,雖然戰敗的后果更慘一些,可好歹他還沒輸過。
更何況,第一節課是學習刺劍。
尤利爾對這種輕捷、銳利的纖細武器向來無甚好感,這或許是他用慣了斬劍的緣故。不過說到底,他摸劍還不到一月時間,習慣的力量沒那么強大。但這不妨礙他下意識地揮著圓桿的刺劍劈砍或橫削,好像指望它能自己長出咬人的刀刃似的。這導致喬伊同樣下意識地用手握住細劍,然后狠狠給他一腳。他看得出來使者也被他嚇了一跳。
更該死的是,尤利爾心想,索倫會抓住機會,立刻極盡所能地挖苦他愚蠢的動作。
在結束后喬伊會指出他的錯誤,然而僅此而已了。有時候他會讓他模仿自己的動作,告訴他刺劍的使用要領,但尤利爾總是不得其門而入。這實在是個令人沮喪的事實,他懷疑自己用聽的方式獲取知識的速度遠不如閱讀。
“那的確很昂貴。”他承認自己賺不來這么多錢。“但也用不著每樣都要高塔來報銷吧?我不用穿袍子,也不要求什么舒適。”事實上,那套房子就已經滿足他對住宿條件的所有幻想了。
『難道在你眼里,神秘者除了煉金藥劑就沒別的開銷了嗎』
“還有維修神秘物品?”
這個答案無法使索倫滿意。于是指環教他閉嘴,只管聽著就好。『神秘物品』它把這幾個詞加粗放大,『你見過好幾種:鎧甲、劍、墨水瓶子、風笛、吊墜,還有你的那張紙。這些東西并非不會損壞,因此需要專人負責修理。修理需要費用,毋庸置疑。可你別忘了,這些東西不是隨便就能買到的——你的羊皮卷怎么得到手的?莫非你忘了?』
那不可能。“我發誓要遵守每個承諾。”他怎么也不會忘記在密室中見到的金燦燦的神言誓約,它們時有降臨他的夢境。
『別人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許什么諾言都沒用。若想得到神秘物品,要么高價購買,要么在神秘之地用性命來換,還往往賠個底掉』指環帶他穿過一排木桶,葡萄酒的香氣在他鼻子下一晃而過。『別忘了你的目的』
尤利爾按照它的指示,挑了一塊色澤和氣味都十分正常的吐司,然后在木桶的主人手里得到一小杯葡萄酒。可一口下去,辛辣的酒精讓這次嘗試的結果變得十分糟糕,他只好又另去配了些蜂蜜。
在威尼華茲時,丹爾菲恩想喝加蜂蜜的茶水。他記起那位麻煩的領主小姐傲慢的口吻和矯揉的小碎步。見鬼的羊毛襪!我品嘗著在表世界四葉城里不可能享受的食物,那時候我會想到有這么一天嗎?還是我想要更多?他弄不明白了,一切都像虛假的夢。“我的目的?”
『你想成為使者。這稱得上理想遠大。使者不僅要有維持秩序的能力,還得對神秘有所了解。知識總是貴重的,我相信克洛伊每月給你額度里就包含了知識的價值。然而金幣有上限,知識卻沒有。你能從高塔身上占多少便宜是你的事,白癡才會讓自己吃虧』
它寫得太快,尤利爾險些沒讀完。他開始明白它的意思了,難得指環的語氣這么正經。“我不是小孩子,干什么都憑興趣。”他告訴它,“我會盡我所能來充實自己。”
『充實自己又需要什么呢』
“紙和筆?”他好似恍悟。
『行了,高塔的知識和你在教堂學到的那點常識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為什么連這些都要跟你解釋!聽著:你得在天文課用到尺子和望遠鏡,數學課拿好自算筆和草稿紙,它們不是你用自己的手指頭就能算得出來的東西;你的識字水平停留在常用詞匯,而閱讀某些神秘的記錄需要用魔法符文和專業代碼,在畢業以前起碼得掌握三種以上的語言;還有后勤部要求事務司加入選修的戰地包扎以及藥物配制,這兩門課程需要你自己帶好醫療箱和魔藥原料,因為授課給你的導師不會多給你準備教學材料——你的學費不是交給他的,明白嗎』
尤利爾覺得自己像個什么也不懂的文盲。“我真想說我明白了。”他不禁有些沮喪,“這些東西——我根本不知道該從何入手,陌生的、顛覆常識的一切,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發現自己的想象太過局限,干脆直接求助。“睿智的格森先生,你能告訴我嗎?”
『既然你這么說……』
很突然的,字跡粉碎消失了。指環重新開始寫:
『我不知道,尤利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辦法。我不知道你會作何選擇,但路只能往前走。我只能保證,克洛伊會尊重你的意愿』
一貫有奇效的恭維話這次卻沒起作用,仿佛符文里換了個靈魂。符文依次閃亮,在他眼前漂浮。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做出回應,冰霜蔓延得很慢。
詞句寫在桌子上,字里行間透出森森寒意。它破碎不堪、顛三倒四、甚至莫名其妙,尤利爾卻感到莫名的熟悉。他低聲問:“喬伊?”
『我也在找方向』
指環叮的一聲掉在冰花中央,冰霜漸漸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