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死了!”雄獅羅奈德的嗓門穿透白塔的墻壁,將尤利爾驚醒。
“你不是第一個這么以為的。”白之使回答的聲音就正常多了。他必須集中精神,才能捕捉到完整的語句。“你還以為過什么?也許它會與別人想到的有點不同。”
“你比我想象得精神多了,也許我們都是在瞎操心。”雄獅咕噥一句。“海倫認為是黑巫師要挑起高塔和寂靜學派的戰爭,就回我來找夏妮亞。”
“這女人是誰?”
“一個法則巫師,長得挺好看。我把她的名字寫在手背上了。”他好像頗為得意。“她是這次寂靜學派進入伊士曼的巫師領隊。”
“最好別讓她看見你的手,否則黑巫師就不用費心挑撥了。”喬伊說。“尤利爾找到了羅瑪……”
“這小鬼在哪兒?”尤利爾還是首次見到有人敢打斷喬伊的話。不過考慮到雄獅閣下的心情,這應該沒什么后果。反正最后倒霉的多半會是我,學徒捂住眼睛。
“她在銀頂城被洪水沖走了。索倫和她在一起。”白之使平靜地說,“這是我的責任,我會負責找她回來。”
雄獅的嗓門一下減弱了。“不,我還是自個兒去吧。”他咳嗽一聲,語句模糊起來。“……六指堡……惡魔……”
尤利爾什么也聽不見了,他抓住把手坐起來,因疼痛而嘶嘶吸氣。不管怎么說,比起喬伊用圣水直接澆在傷口時的感受,這點小刺痛簡直不算什么。結合對方開瓶時的劇烈響動,他有理由懷疑使者往傷口上倒的不是治療魔藥,而是被捏碎的玻璃碴子。
他估計他們是在半夜時分回到了白塔。眼下日頭高掛,尤利爾從不覺得自己能確保掙脫睡意的束縛——如果不是用長時間的休息處理掉了積累的疲憊,現在他多半會繼續睡到晚上。算了,我在高塔結束每天的訓練課后也不會感覺更好。這都得歸功于喬伊,當然還有他自己的愚蠢。
白塔的臥室不是為他這種人準備的,有教堂地牢的先例在前,這里的布設顯得過分奢華。尤利爾轉身時不慎撞飛一只花瓶,里面鮮嫩光彩的玫瑰花灑了一地。由于揀起復原整套動作對他來講不大現實,學徒只好裝作沒看見。
壁爐在房間另一端火焰熊熊,地毯上的細碎箔片一半是赤紅,一半是多彩的金色。他本以為自己不會為凡人的揮霍和奢侈感到壓力,但事實證明,太過舒適與太過簡陋都讓他難以忍受。于是尤利爾挪向窗邊的天鵝絨椅,好像流動的空氣能祛除一屋子令人拘謹的陌生。我真是待不了好地方,他打趣地想,并嘗試自己動手拎起茶壺。
器具比梅布爾女士的茶杯更精巧雅致,釉質握柄光滑細膩,匠氣十足,但如果將來有一天尤利爾能跨越亡續之徑回到伊士曼,他會提醒管理白塔的事務員少弄這么多教人下意識小心翼翼的瑣碎玩意。移開它們后,學徒在窗臺上發現了一枚鞋印。他無可自制地想起高塔里被喬伊翻窗時踩碎的那盆桃金娘。
看來也不是我一個人這么覺得。
壺里倒出來的是滾燙的紫色茶湯,足以讓人望而生畏。我寧愿把它潑下去喂鴿子。雖然渴得厲害,尤利爾到底還是沒做出這種浪費的舉動。窗外仍有鴿子在飛,鐵爪城的中心人馬川流,完全沒受洪災影響。王都在六指堡上游,這個答案慢了半拍才浮現出來。我變得遲鈍了,這種感覺……他也很熟悉。
“你打碎了什么?”喬伊推門進來。
“茶杯。”尤利爾脫口而出,結果發現它還完整地握在手里。“好吧,該死的,是花瓶。我快忘了花瓶了。”
“醫官給你用了蟬蛻。”使者說,“我發現你對圣水的反應有點劇烈。”
“這有其他原因。”怕疼直說出來有點丟人,在克洛伊就算了,但伊士曼會記得高塔學徒的模樣。
使者居然贊同。“是誓約之卷。”他告訴他,“它有微小的放大負面情緒的作用。”
“我沒感受到。”尤利爾使用羊皮卷就像黑巫師施放黑巫術,他早就習以為常了。不過這副作用怎么也稱不上“微小”罷。與羅瑪沿途尋找艾肯時,誓約之卷的絕望浪潮差點讓他自殺。“有點不對勁。”他皺著眉翻出羊皮卷,“我依靠它補充了上百次魔力,怎么——”
“神秘度。”
“?”
“你已經是高環。”喬伊思索片刻,終于將答案轉換成了人話。“神秘度提升,誓約之卷的壓力就相應減少。”
“高環?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受了傷,只顧著疼。”
點燃火種步入環階時可不是這樣。尤利爾張著嘴,他覺得自己必須說些什么,可又一時編不出內容。“啊?”
這時雄獅羅奈德也來到臥室的門前。“你就是這么當導師的?”他嘲笑白之使。
“按照教育部的標準,我很夠格。”喬伊回答。
“高塔的學徒基本在入門前就已經習得神秘的基礎知識了。而這孩子原本只是凡人。”羅奈德·扎克利閣下似乎不急不慢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喬伊對他的保證,尤利爾猜測。“能站穩嗎,阿德拉?”
這是誰?“沒問題,閣下。”學徒已經站起來了。他知道最好別把疑惑問出口。“對羅瑪小姐的事我很抱歉。”
“噢,別太在意,她不是第一次從我手下溜走了。”
話題本該到此為止,可尤利爾想起喬伊的保證。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告訴雄獅閣下實情:“是我的錯。當時她本不該在碼頭停留的。我輕信了教會的十字騎士,才導致她獨自被潮水帶走。如果羅瑪遭遇危險……”
“沒有如果。”使者說,“我的戒指在她手上。尤利爾,你用了里面的魔法嗎?”
“一次都沒有。”尤利爾保證。
“那就沒問題。”雄獅接道,“我之前還和小海倫說這個格森聰明過了頭。守誓者聯盟處理種族關系不擅長,處理煉金物品還是有一手的。”他寬闊的肩膀擠進門,房間里頓時光輝燦爛。“你比我先到六指堡,從銀頂城?對一個學徒來說挺難置信的。當然,你找到了自己的導師更是奇跡。搜索六指堡的洪災區域——你不是偵查類職業,對吧?但你肯定會占星術,西德尼那老頭教過你……總之你幫了大忙。我當時以為我得回高塔將任務交給觀景臺了。”
尤利爾尷尬地微笑。“我只是運氣好。”讓我幸運的不是別的,正是惡魔的魔法。只是想到雄獅閣下提起奧斯維德先生,他又反應過來。“還有,我是說,占星術也不可或缺。”
“你太緊張了,孩子。等回到克洛伊來找我,讓我教教你怎么對付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套路對對女孩尤其有效……好吧,羅瑪這類小鬼除外。”
“你們不是初次見面,雄獅。”喬伊終于開口,“而且尤利爾有過未婚妻。你的套路留著傳授給羅瑪吧,讓她知道自己和尋常女孩有什么不同。”
小獅子會洋洋得意,但仍會為其中的諷刺給他一箭。尤利爾心想。提起塞西莉亞,他就必須盡可能地調整自己的心態。不過雄獅沒再說話,他臉上的表情不比學徒好多少,看上去像是遭受了致命一擊。
“麻煩你現在就走,羅奈德。”白之使命令,“去找海倫,海灣戰爭會牽連她。羅瑪暫時不急。”
雄獅沒明白:“我自己去?”
“惡魔有手段干擾矩梯陣列。星之隙暫時無法確保安全,我向總部申請了中止使用。”
雄獅咒罵一句,扭頭就走。尤利爾茫然地目送他離開。
“別看了,也別把他的話當真。雄獅羅奈德分辨人的能力就和他對愛情的態度一樣可靠。”導師在譏諷他人時向來口齒伶俐。“他會記得承諾,但不會記得對誰。”
似乎雄獅更需要誓約之卷的協助。尤利爾點點頭,決定對這位空境閣下敬而遠之。說來也奇怪,除了拉森先生,他遇到的每一位空境都比喬伊古怪,但別人偏偏反過來想。“你說海灣戰爭?騎士海灣怎么了?”
“血族與聯盟正在海灣交戰。”
尤利爾吃了一驚,“怎么回事?”
“想知道更多,我們只能去騎士海灣。”喬伊說,“留在王都不安全。”
“王都里有惡魔么?”
“不。我說,我必須去海灣。”
我卻不必要。“艾肯在騎士海灣,我也得過去。”尤利爾想到阿茲比·齊恩修士,他不敢再相信教會的底線。“比起剛開始我已經好很多了。”
“一天時間。”
“什么?”
“神術中也有治療相關的神秘。我去找圣水魔藥。你自己來。”
尤利爾把這段話重新理解:“我得在一天之內自學一個神術,然后借助魔藥恢復傷勢?”
“這是你的選擇。”年輕人經過壁爐和地毯,從窗邊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