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是無名者,她想,完全是荒唐。露絲倒有可能。不管怎么說,要我拋下她是不可能的,那將我們看做一個整體也沒什么問題。
他也說拜恩將是她們的故鄉(xiāng),希塔里安對此同樣半信半疑。說到底,她只能跟著威特克·夏佐走下去,因為她身無分文,還沒法掩蓋面容。流亡如一場噩夢,但沒有血河那么容易掙脫。希塔里安在燒掉福音書后做過一次血紅的夢,但在她燒掉贖罪券后,夢境和異狀都消餌了。威特克說贖罪券替她們償還了翻開那本書的罪過,她不明白『懺悔錄』到底意味著什么。
“蓋亞和露西亞的教會爭奪它,那本書是神秘物品嗎?”希塔里安問。
“是的……而且意義重大。神秘生物劃分擁有魔法效果的物品大多是依靠實用程度,也就是它可以被操縱的神秘度上限。因此雖然『懺悔錄』至今為止還沒人能夠使用它,但這不妨礙它用自己的力量影響他人?!蓖乜苏f,“你們做了同一個夢,就是因為接觸了它?!?
“那我們不會再受影響了嗎?”
“這我還不能確定。我是個神秘者不假,好吧,還是其中比較特別的一部分,但火種賦予我本能般的力量的同時并不會捎帶上知識原理?!彼麚蠐项^,有些意外?!拔乙詾槟愀P心拜恩呢。”
“比起拜恩城,我更在乎晚上能不能睡好?!毕K锇不卮穑皟烧咧g,噩夢更要緊。”
“好個踏實的小姑娘。就算我不來找你,沒準你也可以逃脫十字騎士的追捕?!?
這絕不可能。她有點著惱了。但提起這個,希塔里安還有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們需要幫助的?”
“哈!其實是你們向我求助?!彼麨榇烁械降靡猓瑓s故作神秘?!暗鹊搅税荻髂憔蜁玫酱鸢噶恕_@可是我們最大的秘密,不能輕易說出口。”除了對秘密守口如瓶外,他其實很樂意為希塔里安和露絲介紹拜恩城?!拔覀兿蚰献撸€要穿過冰地領。原本是需要走永青之脈的,那段路程才算得上難熬呢!你聽說過沉眠之谷嗎,小妹妹?在酒館的樓梯下,樂手的歌謠里?從古時候的黎明之戰(zhàn)開始,那里一直都是有去無回的陷阱?,F在可好啦,冒險者們不知怎么解決了四葉森林里的神秘之地,打通了捷徑。我們只要穿過森林,就能到威尼華茲去?!?
希塔里安聽說過威尼華茲,無名者和這座城市連在一起讓她充滿恐懼,但沉眠之谷卻從未耳聞。想來它不過是神秘生物的常識,凡人這輩子也接觸不到的故事?!鞍荻髟谑裁吹胤剑俊?
“惡魔獵手找不著也碰觸不到的地方?!蓖乜嘶卮?,“在世界的倒影里。”
“倒影?”難道也是神秘之地?
“最近威尼華茲發(fā)生了一樁神秘事故,古老先民的精靈國度阿蘭沃重現于世,月之都卡瑪瑞婭的投影在威尼華茲變?yōu)榱爽F實。拜恩不是月亮的影子,它是建立在幻影和鏡面后的神秘都市,沒有人能找到通往城市的道路。”北方人告訴她們,“那就是無名者的家園,絕對安全?!?
“既然沒人能找到路,我們該怎么去那里呢?”
“別忘了我們是無名者?!蓖乜颂崾?,“有人的魔法與此相關,便可充當拜恩與外界交匯的橋梁。等到了城外,他們就會來接你們。”
拜恩的奇妙徹底勾起了希塔里安的興趣?!俺抢锸鞘裁礃拥??沒有教堂和鐘樓?”
“有教堂,蓋亞和露西亞的都有,但沒有十字騎士或圣騎士。惡魔獵手追捕我們,但即便是無名者也需要信仰支撐心靈。鐘樓則修建在城市中心。諸神逝去了,我不曉得祂們知道自己有一部分無名者的信徒后會怎么說。蓋亞的教義中,對于無名者的獵殺和抹黑都是從黎明之戰(zhàn)后才被教宗和修士們添上去的。孩子,你知道無名者被稱為惡魔的緣由嗎?”
希塔里安搖搖頭。
“那溫瑟斯龐呢?你聽過邪龍和銀歌圣騎士的故事沒有?”
當然。沒有人會不清楚黎明之戰(zhàn),那是賓尼亞艾歐千年來傳唱的壯烈史詩,貫穿守護與抗爭的輝煌歲月。神秘領域拯救了整個諾克斯。即便凡人也了解故事的首尾。“無名者與黎明之戰(zhàn)有關?”
“確實是這樣。不過恐怕讓你失望了……”他停頓了一下,才說道:“我們的祖先在黎明之戰(zhàn)中投靠了邪龍,才會作為背叛者和深淵的走狗被諾克斯的神秘組織敵視?!?
希塔里安首次聽到這個說法,吃驚地瞪大眼睛。半晌,她才說:“所以諸神是在懲罰我們的罪過?”
“不是諸神,而是信仰神明的秩序生靈?!蓖乜嘶卮?。“至于懲罰……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的父母竟然會有無名者的祖先。有的兄弟依靠命運的巫術追溯自己的血脈,甚至發(fā)現先祖曾是守衛(wèi)過諾克斯的英雄。可見無名者的傳承與血脈無關,千年前投靠惡魔的罪責也算不到我們頭上?!彼矒u搖頭,“不說這些。拜恩是有教堂供信徒祈禱的,如果你還希望得到露西亞或蓋亞的祝福,大可以到神像前接受洗禮。”
這時露絲推倒了椅子,發(fā)出一聲巨響。她跪在地上用手指抓透過幕簾的細微陽光,笑容滿面。威特克彎腰扶起椅子,把撕碎的畫紙收到垃圾簍里。希塔里安趕緊一起動手。我不會信任蓋亞,也不會信任光明女神了。她下定決心,露絲的幸運讓我躲過了十字騎士的火刑,希塔里安不敢保證下一次還能成功。教會有對付惡魔的辦法,就連巡邏騎士都知道。露絲是個傻女孩,她的魔法再特別,恐怕她們也難逃一死。有時候她想起自己去教堂或從巡邏騎士眼皮底下走過而絲毫不覺畏懼,就不由得一陣后怕。
如果威特克沒騙我,只要到了拜恩城,我就再也不用擔心露絲了。希塔里安望著玩耍的姐姐,感到內心一片安寧。曾經她指望露絲依靠美麗的外表找個貴族做情人,或者干脆成為接待客人的高級妓女。這些未來在希塔里安眼中都比凍餓死在街頭要強。
那時她們根本沒有選擇,但現在不同。這么來看,教會的通緝未必是壞事。她看著威特克·夏佐,眼神里的東西北方人并不陌生。她也明白他的使命了,它正是因她們而存在的:這個無名者離開庇護所,正是為了將她們這些流落在外忍受折磨的同胞送到拜恩去。為此他不惜承受風險。
此舉需要非凡的勇氣,尋常的無名者不太可能這么做?!澳闶悄硞€秘密結社的成員,對嗎?”希塔里安悄悄問。
“是的?!蓖乜颂谷怀姓J,“只有大型的秘密結社才可能為無名者開辟出安全的駐地。我來自‘神秘之盡’,你也可以稱它為‘無星之夜’。這是個古老的秘密結社,我們給無名者提供援助有一段時間了。倘若你接觸過無名者的圈子,就會明白它是個怎樣的地方。不管怎么說,你們已經決定要到拜恩去,那么我們便是兄弟姐妹,拜恩城便是你們的家?!彼麖堥_手臂?!昂⒆?,從此苦難將與你們分道揚鑣,不再有人試圖把你們活活燒死。你們安全了。好孩子們,現在讓我們一起回家?!?
他的懷抱中仿佛有整個世界給她們的善意。希塔里安還在猶豫,露絲已經伸手出去。她是無名者,感受得到威特克身上的親切。希塔里安抿緊嘴唇,最后的矜持讓她碰了碰對方的手心。威特克接住女孩們的手掌,熱量彼此傳遞。
希塔里安為此感受到一種奇異的悸動。而姐姐露絲手上滿是墨水,她咯咯笑著將色彩抹到三個人身上,把他們的衣服弄得與自己一樣臟。
……
“我早該想到血族會知道這些孩子的去向?!庇壤麪栒f,“在布魯姆諾特的時候,加德納·雷諾茲的存在就給了我們暗示?!彼查_腳邊的一條粗繩,濕淋淋的麻線散發(fā)出一股生了霉的腥味。學徒渾不在意?!霸ɡ飳男薜涝豪镔I來的人類幼兒送到流水之庭,然后運往海外。難怪教會也只能查到加德納身上,他們被索維羅吸引了注意力,轉移又進行地如此隱秘?!?
『你抱怨一路了』指環(huán)很不耐煩,『這有什么用處么?你倒不如去外面用你的劍劃船』
尤利爾把嘴巴閉緊。這條小船纖細陳舊,船夫是個漁民。冬青鎮(zhèn)的碼頭不知怎的荒涼無比,他等了許久才得到離開的機會。船上或許會有多余的木槳,但船夫顯然不信任一個冒險者,只教他呆在船艙里。狹窄的空間令他轉身都困難。
我寧愿坐黑月河上的船,他想。比起乘客,明顯是船夫更危險。不管怎么說,他的小船日行千里不在話下。外面劃槳的不過是個凡人,沒有他的臂力。我現在是到哪兒了?冬青鎮(zhèn)和流水之庭間的某處荒野河岸?他也沒法看見。
血族與教會的事越想越令人郁悶,尤利爾決定說些其他的。“你和白有某種聯系。”他除了索倫沒人可以交流,能夠選擇的話題也就寥寥可數?!艾F在高塔的情況怎樣了?”
『不比你想象的差』指環(huán)回答,『受到影響的只有命運集會。紅之預言波及的范圍很奇怪,圣者能夠得到夢中預警,空境卻會受到魔力侵蝕。至于環(huán)之階的占星師們,他們的神秘度太低,反而察覺不到什么異常??寺逡恋奶煳氖視簳r由“深空牧首”泰倫斯·史都華德教授接手,他雖然不怎么靠譜,但很讓人畏懼』
尤利爾沒見過這位閣下。索倫說他令人畏懼,多半他自己也知道這點,于是跟喬伊一樣不常在高塔里露面罷。
『我這還有新消息,與你有關』
學徒第一個想到惡魔,心跳陡然加速了幾秒。夠了,有喬伊在它不可能知道更多。我真是沒事嚇自己?!笆裁聪??”他維持著表情,“難道是火種試煉?”
『這個問題太蠢了,連你這樣的家伙都能猜對』自從在冬青鎮(zhèn)用它的秘銀改造了武器,索倫就時刻不忘詆毀他?!豪w下的學徒通過了試煉,成為天文室最年輕的成員』
拉森先生的學徒,尤利爾正在找她?!澳呛⒆硬皇恰?
“是另一個學徒。你忘了嗎?拉森閣下有兩個學生,莫非你沒見過?”
“我可真是一個都沒見過?!边@么一說,尤利爾也想起來了?!笆撬_比娜小姐,對不對?不瞞你說,我從沒在高塔里與她碰過面。連到會議室那層去找我的導師的時候,她都沒出現過?!彼缇蛻岩伤枪室舛汩_自己。“這真是太奇怪了,難道我哪里得罪她了么?”
指環(huán)也很感興趣?!耗阍诒澈笳f她壞話了嗎』
“我都不認識她!”
『沒準因為她同樣是空境閣下的學徒,才會打算和你較勁。現在薩比娜進入了天文室,你的測驗還沒及格』
他簡直受夠索倫這張破嘴了。“別胡說?!庇壤麪枦]好氣地打斷,“我才系統(tǒng)地學習神秘學一個月,干嘛要和她比?吉辛和肖才能與薩比娜算一屆……等等,你說的有關系不會是指這個吧?”
『據說奧斯維德先生推薦你到天文室……』
學徒頓時明白過來。因為這件事,許多人都以為我要成為占星師。就連我自己也搖擺不定,直到在墓室里……雖然喬伊也允許他選擇占星學,但尤利爾終于認清了自己想要什么?!安弧N业奈磥碓谕饨徊俊!爆F在他可以將這句話直接告訴任何人。
『看來在羅瑪·佩內洛普選擇成為使者后,天文室又擺脫了一個麻煩』
你才是麻煩。尤利爾不知道它這話到底在拐彎抹角地罵誰。“又?羅瑪小姐,拉森先生的學徒要當使者?”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澳撬趺础?
『……是大占星師的學徒?』指環(huán)替他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