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傍晚時分跳躍到半夜,疲倦卻沒能跳過,反倒積累在一起。尤利爾用盡全力才克制住了打哈欠的沖動,但他的動作沒能逃過大占星師的眼睛。
“你最好在布魯姆諾特休息一晚,尤利爾。”拉森放慢腳步。他們經過一處正對著城市的落地窗,星光繚繞的浮云之都仿佛燭光里的教堂般肅穆莊重,模糊的邊界在遠光之港的瀑布中融為一體,無聲流瀉。“羅瑪回來后,這點時間你還是有的。”
“我只是把艾肯送回去,拉森先生,借助星之隙這用不了多久。”
“非要我直說?你肯定不止干這一趟快遞的活。我沒理由阻止你,但你最好不要給我理由。放松些吧,適當的休息才能提高效率。”他拍了拍學徒的肩膀,發現后者似乎長個了。“別像身后有整個地獄的惡魔在追你一樣,你應當是獵手。”
不巧的是,他正是惡魔。喬伊才是惡魔獵手。既是無名者又是惡魔獵手,里世界真是瘋了。話說回來,正常的世界里別說惡魔了,就應該連神秘都不存在。“我會聽您的建議。拉森先生,惡魔獵手是怎樣選拔的?”
“不經過選拔。十字騎士在宣誓后便同時擔此責任,普通的騎兵隊伍佩戴上七芒星標志,他們也是惡魔獵手。當然,往往只有最精銳的隊伍才有這種資格。尤利爾,你們在騎士海灣的鐵龍港與惡魔交手,感受如何?”
“我?”水銀領主差點要了他的命,炎之月領主則根本沒拿出實力。尤利爾只能依靠『靈視』避其鋒芒。“神秘度的差距太大了。”
“你的進步出人意料,尤利爾,但他們可能已經活了上百年了。魔力的積累需要時間。”
說到時間,尤利爾的進步也正是由此而來。『靈視』不能讓他將夢境中的魔力帶回現實,但通過不斷地練習,他能更好的控制它們。真正起作用的是誓約之卷,只要忽略副作用,它能讓任何人在短時間內積累起大量的魔力。
但他還不能完全忽視羊皮卷的副作用。魔力控制是一回事,魔法控制則是另一回事,從夢境中回歸的錨點仍不穩定,時間也難以控制,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支撐不了太多次的重復夢境。想要讓這個魔法如臂指使,他需要的不止是時間。
“惡魔領主不該是你應付的敵人,但我們向來無法挑選敵人。”大占星師帶著他繞過瞭望臺。蒼穹之塔的觀景臺就在附近,目前依然由奧斯維德先生管理。“雄獅羅奈德還沒回來。他得代替你的導師去跟守誓者聯盟談判,獨角獸號上有一堆奇形怪狀的神秘生物。”
尤利爾以為蒂卡波他們早就在鐵龍港下船了,沒想到被喬伊帶回了高塔。
“有人身份不同。”拉森告訴他,“比如你認識的那個魯米納森西塔。我們的統領大人很擅長把援助變成打劫。但愿你別學他的樣。”
“我猜他是想維護高塔的名譽。”尤利爾一邊瞎編著理由,一邊禁不住想了解蒂卡波和妮慕的狀況。
“利用了散播恐懼的做法。當然,我不清楚外交方面的手段,但適當展現友善有助于神秘支點間的交流。你了解這種外交往來的好處嗎,尤利爾?”
“布魯姆諾特的煉金藥劑更便宜,也從沒缺過神秘材料。”
“就是這樣。所以別擔心,蒂卡波女士和她的朋友會得到妥善安置。她和光輝議會的愛德格主教不一樣。”這時尤利爾和拉森穿過一條長廊,兩側墻壁上掛著許多肖像。他開始認出他們的目的地是會議室了。
眼看就要走到盡頭,尤利爾忍不住開口詢問:“我的導師要拿聯盟的戰士做什么?”
“統領的打算我們不得而知,但先知大人已經將他身上的工作暫時卸下。我可以告訴你,青之使狄恩·魯賓并不比你的導師更容易相處……你現在是克洛伊塔的首位高環學徒,尤利爾。還不趕緊想想怎么畢業么?如果你是外交部的正式成員,你的意見就會產生效用了。”
正式成員恐怕不太準確。想要左右外交部的風格傾向,他怎么也得成為空境才行,那實在是個遙遠的暢想,哪怕對現在的他來說也是這樣。
“羅瑪也會加入外交部嗎?”
“她現在和你一樣。我不會讓這孩子因為點燃火種而上戰場,她需要學習保護自己,而非殺死敵人的魔法。”
這時他們經過了高塔先知的畫像。尤利爾從未見過圣者,不過畫框下面寫著肖像人物的所屬。值得一提的是,這段走廊上的肖像按照時間向后延長,但似乎并不只有克洛伊塔的先輩。據說蒼穹之塔擁有三千年的歷史,這里的肖像卻都屬于黎明之戰后。
“拉森先生,我的導師現在和先知大人在一起嗎?”學徒猶豫著開口。
“統領?不,我想不會。他希望單獨見你一面。白之使也脫不開身……別害怕,圣者大人可比統領更讓人親近。他很和藹,學識淵博——富有智慧的人自然也懂得怎么才能與人相處。事實上,他連長相也不嚴厲。噢,那幅畫太不客觀了,想想那座雕像……”
“雕像?圣者的雕像?”
“抱歉,我忘了,沒有雕像。原本是有的,上次羅瑪在禮堂引爆布丁時順便把它炸飛了。爆炸這種事你肯定不陌生,是不是?”他揶揄道。
尤利爾真希望所有人都忘掉那回事。“我起碼沒有浪費糧食。”他咳嗽著回應,但確實一點都不緊張了。
由于喬伊不在,拉森先生借用他的鑰匙將尤利爾和多爾頓接回了高塔。當時他們正面臨教會騎士和夜鶯的圍追堵截,尤利爾可不想一手提著小艾肯的搖籃,一手揮劍砍斷別人的脖子。回到布魯姆諾特后,“艾恩之眼”閣下讓多爾頓帶著艾肯跟上向導,把他送給羅瑪瞧瞧,尤利爾則被通知去頂樓覲見克洛伊塔的先知大人。
不知怎的,他覺得這次面見圣者會分外艱難。有些秘密公開也不礙事,有些秘密卻脫口就意味著死亡。比如無名者,再比如威特克和他身后的結社……這時候尤利爾忽然想起在教堂里目睹岡瑟接受黑騎士的火種契約,他知道那個魔法的咒語,但根本沒時間使用。
再或者,先知早已看穿他的過去和未來,才會要求這次見面?尤利爾無法判斷這是否是試探。喬伊在哪兒?他怎么瞞過圣者的眼睛?還是說先知也清楚他的秘密?
『靈視』
但一秒鐘后,這些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學徒也回到了現實。拉森帶他來到門前,示意他自己進去。
尤利爾照做了。他做好準備,打算說出回應招呼的禮儀措辭。先知的確是個和藹的人,甚至主動與尤利爾交談……然而他的話卡在喉嚨里。
房間里空無一人,窗子大開,夜風掀起垂簾。我的夢里不是這樣。在路上他沒做任何多余的事,但未來卻與他看見的完全不同。尤利爾突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即便你什么也不做,未來也會出現變化。”搖椅旋轉了半圈,露出陰影中的神秘生物。
他與肖像畫上的模樣只有六七分相似,因為不同之處都由靈動的神情姿態來展現。先知面帶微笑,注視著學徒,手指搭在一枚長鏈懷表的金屬殼上。指針走過一格,他的笑容也一閃而逝。這是一種友善、親切卻又頑皮的笑容,讓人瞬間就意識到這里坐著的并非是個垂暮古板的老呆瓜,而是一個仍然擁有好奇心和求知欲的探索者——并且永遠也不會有退休的那天。
克洛伊塔的圣者在黎明之戰前就頗負盛名,這意味著他起碼也有一千多歲了。微笑過去后,正如年齡和傳說帶來的刻板印象所呈現出來的,先知是位莊嚴的老人。他有著仿佛來自于故事中的雪白胡須,眼眶深陷,肌膚粉紅,頭頂光禿一片。他的臉上皺紋密布,然而眼睛里黑白分明,瞳孔隨光線變化大小。在見到先知以前,尤利爾不認為世界上會有純黑色的虹膜,但圣者的眼睛就像一雙吸收色彩的孔洞,令人打心底里升起對未知的敬畏。
但除此之外,空氣中并沒有出現神秘度的可怕壓迫。如果拋卻夢境與現實的差異,房間中的氣氛稱得上輕松。尤利爾漸漸找回了思維。
“圣者……大人。”他發覺自己居然屏住了呼吸,一張嘴差點嗆一口氣。“我是尤利爾。我會謹記您的教導。”他能看到我的夢境?還是只因為預知?隨著思維重新開始運轉,尤利爾覺得不安也在涌上心頭。
“別怕,年輕人。”先知站起身,他的長袍樣式與大占星師不同,但似乎有些眼熟。尤利爾沒功夫思考自己在哪里見過類似的裝束。他將懷表丟進桌面的一堆稿紙里,指針靜止了。“也別想太多。我只是誤入了你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