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毫無風度可言。”偵探小姐已經對白之使絕望了,現在她譴責的是上司蔬菜長官麥肯·約翰尼。“說好了安排人來接我的呢?”
矩梯的頻繁穿梭不會給人帶來什么后遺癥,但浮空船可就不一樣了。阿加莎不得不在霍科林停留一下午,才重新打起精神踏入穿梭站。蔬菜警長要威特克·夏佐來接她回家去休息,結果當偵探小姐抵達普羅旺德爾時,這光頭才剛剛走進治安局。
等了足有半小時后,她告訴他不用來了。“很抱歉打擾到你的午睡了,夏佐先生。”三色堇對面傳來一串稀里嘩啦的響動,她將花瓣挪開一點,用平靜的口吻繼續通話。“希望你的外套沒穿反……什么?沒穿內衣?真糟糕……通知得太晚了!確實如此……不,不,我完全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到時候跟我解釋一下為什么你午睡要脫內衣就行。”
她把鬼臉花塞進垃圾桶,表示跟這種該死的下屬恩斷義絕。
“馬車和矩梯?這還用選嗎?”阿加莎咕噥著在街道邊等待,打算攔下一輛車。“請給我一份報紙。”身邊是個遮陰的報亭,她往陰影里鉆了鉆。“最好有周報。噢,不要雜志。是的,是的,我也討厭米涅娃。這姑娘有點像感冒,總在這季節回來。”
馬車尚未平穩到能閱讀報刊的地步,因此阿加莎直到家門口才抖開紙張。里面果然有圣卡洛斯的消息,不過大多是給外交部的空洞贊美和對本地人的筆頭同情,以及痛批叛軍首領西爾瓦努斯的尖銳言辭。不知道哪個家伙還搞到了一張他的照片。連阿加莎都沒見過他,記者們如何確定西爾瓦努斯的樣貌恐怕要歸功于占星師。她再往后翻看,也沒找到關于惡魔的只言片語。
意料之中,她心想。比起當地土著的造反,無星之夜或者任意一個惡魔結社的參與都會立即改變戰爭的性質。這種事是不能外傳的。
門外,阿加莎的信箱里空空如也,但鄰居的卻擁擠不堪。實在裝不下的信函插進門縫,也有的飄在地上。這孩子還挺受歡迎,可惜他的朋友大多都還是學徒,沒法在布魯姆諾特也使用指環上的二維信箱。偵探用一只箱子把它們收攏起來,放在臺階上。尤利爾的家仍舊大門緊鎖,花園里的山楂樹幾乎長進墻壁去。看樣子他的實習期要比在布魯姆諾特的時間更久。
外交部的實習難度更甚于天文室,期間出現人員傷亡更是常有的事。阿加莎當初依靠圣者大人的一句話,在畢業后進入了治安局。即便如此,入職考核的經歷她依舊畢生難忘。但愿尤利爾能平安地回來,她還挺喜歡那孩子的,只是對他的導師頗有微詞。
不過想來作為白之使的學徒,阿加莎覺得尤利爾經歷的實習八成會比一般人要刺激得多。
如今,布魯姆諾特回到了原本的狀況:事務司忙著處理政務,青之使主持外交,空境統領巡察屬國,起碼也得半個月后才能回來。這意味著在麻煩回來前,阿加莎還有半個月的假期。麥肯長官同意她在家里“養傷”,順帶辦公。這正合她意。阿加莎喜歡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案子,能夠滿足自己推理的癖好。
咖啡在爐子上加熱,落地臺燈亮起來。阿加莎窩在沙發里繼續翻看報紙。
『第741屆聯盟會議大事記:維克維多矮人族遷徙提案再遭拒絕,一半成員投票否決。』
這件事的起因是一座活火山噴發,巖漿和火山灰覆蓋了原本某種稀有金屬的礦場,因此聯盟中有聲音提議將維克維多矮人的駐地作為新的采礦點。有趣的是,這個提議居然在初次討論時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歡迎,連那支矮人族本身都不表示反對。但后來要開始遷徙時,更多的問題被搬上了桌臺,計劃一度因此被擱置。環城報社對這樁新聞已經追蹤報道了三個月,眼下正是守誓者聯盟做決定的最后期限——準確來說,他們已經作出決定了。它與高塔圣卡洛斯的叛亂收尾幾乎霸占了這期報紙的全部版面。
阿加莎饒有興趣地讀下去,想知道后續如何。最新消息是維克維多矮人得到了地心城同族的援助,一夜之間獲得了自主采集礦物的煉金技術,于是他們再次向聯盟提出請求,希望能夠中止遷徙計劃。神秘領域總有這些蠢事,阿加莎心想,能夠影響決策的人越多,得出的結果就越敷衍。
忽然之間,一則新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甚至情不自禁地讀出來:
“特羅爾班親王宣布……血族脫離守誓者聯盟?!”
……
六指堡傍晚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迷人的橘紅色,模糊了山峰的輪廓,綠坡腳下,長河落日的壯美不遜于圣瓦羅蘭的山脈。雪白的風帆在河心游弋,平穩地消失在天際。
“靴子谷就在附近。”羅瑪說。
他們正沿著河岸騎行,坐騎踏著卵石跟水草。沒有鳥兒敢停留在獅子身邊,羅瑪只好將她失望的目光收回。尤利爾心不在焉地聽她說,隨便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波西埃男爵還沒回來嗎?”小獅子又問。
“不知道。我是說,最近沒人往那邊走。顯然男爵還是會回來的。”
“我也會回來的。如果到時候正巧碰到他在家,那就更好了。”
比我自信多了。尤利爾說:“波西埃男爵肯定不這么想。”
『嘿!他說不定想搬家吶』
羅瑪挺起胸脯,一臉得意。好在她還沒把幻想當做現實,很快就消停下來。“要是我有紅條帶就好了,我的魔法就能維持屬國的安定。”
“高環?”尤利爾記得紅帶子是神秘度較高的風行者。
“是的。只有安川那樣的紅布帶才能成為駐守者。”羅瑪扯了扯馬兒的長鬃,“焚毀尖嘯堡的也一定是位傳奇的冒險者,也許他是血裔。”
『他算哪門子傳奇冒險者』指環不客氣地說,『你到陸地太久了,羅瑪,連眼界都變成凡人了』
“我想高塔不會支持血裔。”她指出。
“沒準我們會。”尤利爾忍不住說。
小獅子沒再反駁。“但愿我們會。”
冒險者才需要別人來歌功頌德,他心想,但我不是冒險者。我連使者都不是。總有一天他會砍下波西埃男爵的頭顱,但這要排在教會的“商人”之后。尤利爾沒指望自己能夠在短時間提升神秘度,他的魔力還需要積累。一旦成為高環,他就能名正言順地返回伊士曼,到時候沒有哪個胡作非為的神秘生物能夠長居于此。
“我們距離六指堡還有多遠?”
尤利爾答不上來,他一直都是依靠指環先生辨認道路。“索倫?”
『大約一小時的路程』
“我的晚餐最好在進城前解決。”羅瑪咕噥,手掌掠過箭筒。“這種日子是屬于冒險者的,現在我非常適應了。尤利爾,你是伊士曼人,原來在這兒當冒險者嗎?”
“我那時還是凡人。成為高塔學徒也是近日的事。”他帶她到河邊飲馬,但并不準備回答她的所有問題。倘若約克和帕因特先生在這里,大概尤利爾會多說兩句,四葉城到卡瑪瑞亞,反正糊弄羅瑪足夠了。尤利爾記得他的旅程。將來到了晚年,也許他會寫一本書記錄下這一切。
重新上馬時,尤利爾說:“你以為我會有許多故事跟你分享?不,你來早了。”
羅瑪也爬上馬鞍。“可你不是學徒期啊。”
“但離出師還差得遠。”尤利爾告訴她,“你的情況可能跟我差不多。”由于索倫幸災樂禍的透露,他已經清楚羅瑪在高塔是個怎樣的定位了。
“但我還得到了神秘職業。”小獅子不服氣,“點燃火種時我就轉職了!我可以勝任外交部的低級使者。”她的目光似乎有點挑釁。看來她是忘了自己剛剛被收拾過好幾回了。哪怕與布魯姆諾特教堂出現的傀儡風行者相比,這孩子的技法也依然欠缺得厲害。
“你才成為神秘者沒多久。”這個事實不容爭辯。“告訴你,我也不是什么有經驗的前輩,不然也不會讓你那么輕松地逃走了。既然我們的水準都達不到高塔的要求,那還是老實地學習神秘知識比較好。”
別再問我了。小獅子接收到了尤利爾的信號,她閉上嘴巴,輕輕抽了馬兒一鞭子。
跟羅瑪打好關系是件必須要做到的事,如果拉森先生的兩個學徒都看他像陌生人,尤利爾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對這位大占星師。拉森給了尤利爾很多幫助,照顧他的學徒是他的責任。但現在事態緊急,尤利爾只能盡己所能。要是小獅子羅瑪害怕他多于信服,那學徒也沒辦法。等回到布魯姆諾特,我會改變態度的。他有些歉疚地想,很快將這些瑣事拋在腦后。
半小時后,他們抵達了六指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