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聲方落,只見一個儀態萬千的女子匆忙而來,步履卻不見絲毫凌亂。
給天帝福了一福,天后開口說道:“天帝,這是怎么回事?”
走下刑臺,天帝攜住天后雙手:“天后怎么來這種地方?”
甩開天帝的手,天后來到法天身旁,伸手慈愛的摸了摸法天臉頰,聲音顫抖:“天帝,法天畢竟是您的親生兒子,我知道您因為姐姐的事怨恨法天,可這孩子也是姐姐的骨肉,你就真的這么忍心!”
字字逼問如泣血飲淚,天后說話時候,眼圈泛紅,心疼得不行。
天帝被質問的毫無招架力氣,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天后抹了抹眼淚,掏出絲帕,將法天手上的污血擦拭干凈,起身立于天帝身前,斥責天帝:“您貴為天帝,搬出天條懲處這孩子,我也不能說什么,既然你要殺死姐姐唯一的骨血,那不如連我一起殺了吧?!?
沒想到天后有這么一說,天帝一時愣住。
“只要法天喜歡,是人是鬼是神是怪,都有什么關系?你何苦這么難為這個孩子!”
長嘆一聲,天帝失神落魄,紫色的眼眸中挫敗悲涼,是數不盡的凄慘難過。
“都由天后做主,”撂下這么一句,天帝轉身即走,幽暗中踽踽孤單。
事情突然逆轉,猶如黑暗中突然劃過一絲光亮,法天已是支持得十分艱難,既然遙汀已毫無危險,瞬間倒地昏迷。
“快,去請醫仙,將他抬到恒君府上,”天后急聲吩咐之間,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遙汀。
果然很像,和當年那個女子,真是可惜了。
一群仙童將法天抬到擔架上面,瞬間飛移,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天后上前解開法天封住的穴脈,笑得端莊:“遙汀是吧,他們先抬法天去恒君府上治療去了,這里有些危險,我陪你慢慢過去?!?
剛剛長時間沒有動彈,遙汀腿部有些酸麻,天后見狀,遞過手去,將遙汀扶了起來。
這些天過得離奇詭譎,滿眼見到的,無論仙鬼,皆是男子,今天難得能見到身為女子的天后,而這位天后又出現救了法天,遙汀對她不由得多了三分親切。
一路上天后不過問起遙汀一些人世趣聞,遙汀想起諸多人世年節間的往事,一直繃著的神經,也舒緩了許多。
又回到了墨訓仙府,遙汀恍如再度隔世,本是以為這次死定,沒成想又是奇妙的活了下來。
剛到府門前,墨訓就迎了出來,微微躬身,行了個喏。
天后輕啟皓齒,笑得明眸絢爛:“有段時候沒見,恒君還是如此豐神毓秀?!?
如此褒獎,顯然令墨訓很是受用,口中雖然謙辭,但臉上笑得無比光輝,再亮一點,就能普照眾生了。
進了仙府,墨訓陪著天后喝過兩盞清茶,醫仙這才前來稟告,法天已無大礙,雖然現在尚未清醒,往后的時日,也就是需要細心調養而已。
既然法天基本安然無恙,天后也就辭別墨訓,帶著仙童離去。
折騰了一圈,遙汀仍在墨訓府中繼續待著,只不過是結束了圈養生活。
法天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遙汀也沒在法天身邊陪著,只是在廚房里和洛涯臨時抱佛腳,學著一些養血補身的羹湯。
第八天的時候,法天終于轉醒,睜開眼睛時候,遙汀正在床邊瞪眼看他。
“你終于醒了,醫仙果然很厲害,說你今日辰時必須會醒,醫仙就是醫仙,連時辰都能算準,太厲害了,”見法天醒來,遙汀舒了好一口氣。
“你擔心我?”法天不顧自己身體虛乏,見遙汀如此擔心,覺得甜蜜。
這聲問話情意纏綿,遙汀雖然是真的擔心,但沒有法天想得那么意味深長,為了轉移話題,遙汀趕忙拿過桌上的一碗蓮子羹:“這是我和洛涯學了好久的,他說你身體只適合喝些粥水,我自己嘗了,味道還過得去?!?
這幾天遙汀學得實在刻苦,是一等一的好學生,只是洛涯的廚藝博大精深,雖然遙汀用功十足,但卻只是學了個皮毛而已。
本來遙汀是想將洛涯做的蓮子羹端給法天來吃,但是想想他們好像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于是決定還是自己做的比較保險。
遙汀猜的果然不錯,只聽法天說道:“幸虧是你做的,要是他做的,我才不吃?!?
法天不方便動彈,遙汀也就一勺勺的喂給法天吃,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吃著吃著,法天倒是樂了起來,遙汀不明所以,問法天道:“你笑什么?”
“真是風水輪流轉,又輪到你來照顧我,前些日子,我還喂你吃過藥呢?!?
“那你一定很辛苦,那個時候我還昏迷呢,一定吐出來好多吧?”舉起一勺粥,送到法天嘴邊。
吞下勺子里的粥,法天笑道:“不會啊,你都喝了,因為我是用嘴喂的?!?
因為我是用嘴喂的……
用嘴喂的……
嘴喂的……
喂的……
見遙汀倏然石化,法天好笑的推推她:“那又不是我第一次親你。”
想起第一次那個深吻,遙汀臉上的溫度急劇上升,一直紅到了脖子。
把粥碗放到法天手里,遙汀開門就走。
法天沒什么力氣攔他,只能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搖頭好笑。
從房中出來之后,遙汀便是全無目的的直往前走,想離著那房里的法天越遠越好,好能不去想那種讓她臉紅心跳的事情。
直到把自己走得氣喘汗流,遙汀才止住腳步,環顧四周,卻是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眼前正中所見,好似一座書閣,遙汀正在思量,聽到那邊有腳步聲響,她此刻臉上紅得如同煮熟的大蝦,說什么也不好被誰看見,想也沒多想,打開書閣走了進去。
藏身到書閣之內,遙汀從窗格的縫隙中往外張望,果然見兩個梳著發髻的童子,正從書閣前面走過。
在人世時候,遙汀很少有時間和同齡的孩子玩耍,后來稍微年歲長些,每日母親都逼迫她苦讀詩書,剛開始她覺得有些厭煩,但是后來,詩書繪畫,反倒是成了她的樂趣。
剛才在外面時候遙汀著急,并沒有細細看這書閣,現在仰頭望去,似乎這書閣有四層高矮,不知有多少本書。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遙汀直指墨訓附庸風雅,倒是真不知道,原來墨訓藏書如此浩渺。
愛書成性,再加上墨訓一向隨和,遙汀也就不打算去問墨訓同意,自個兒在書閣當中找書來看。
尋尋覓覓找了好久,遙汀竟是沒發現一本自己沒看過的書,沿著樓閣中的樓梯走到頂層,遙汀這才略覺有趣。
頂層中擺設的并非是書,而是滿層的畫卷,遙汀雖然懶于作畫,但還是頗為喜歡看別家的畫,因為這樣輕松。
一卷一卷看來看去,遙汀覺得稍有些累,便隨意在一堆畫卷中拿起幅畫,坐到那畫的位置上去。
坐下的一瞬間,遙汀覺得坐著的位置有些不太結實,便用手拍了兩下,卻驚覺其下中空。
好奇心的驅使之下,遙汀仔細觀察那處地面,發現地面上有一條紋縫,用手輕輕向旁邊推去,竟然露出一道暗格。
暗格中有一幅畫卷,遙汀謹慎的從暗格中取出畫卷,緩緩的展在手中。
畫卷剝啄古香筆墨酣暢,但畫卷表面卻是有些凹凸不平,微微的泛著一點暗黃。
遙汀用手觸摸畫心,發現此畫應是已經揭裱修復多次,但卻仍是顯出一些古舊痕跡,看樣子年代可謂久遠。
這么私自看墨訓資深收藏,遙汀略覺不妥,把畫卷輕輕放下,欲要合上畫卷,再穩妥的放回暗格之中。
卷到一半,遙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急忙再次展開畫卷,卻是萬分驚訝。
畫中女子容貌婉約,眉目含笑,眼眸亮澤墨黑,流溢濃濃幸福。
天后!
畫中的女子,竟然是遙汀前些日子見過的天后。
只是在活著的天后眼中,遙汀卻看不到丁點幸福。
墨訓是天帝的六弟,天后是天帝的妻子,墨訓的暗格之中,竟然有天后的一幅畫卷。
此時遙汀腦海閃過六字箴言:此地不宜久留。
心念及此,遙汀連忙卷上畫卷,按照原樣放回暗格之中,匆匆離開書閣。
按原路返回,遙汀竟在小花園偶遇墨訓,因為畫卷一事,遙汀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
墨訓剛剛去看過法天,聽法天說遙汀被他氣走,還當遙汀是心里不怎么痛快,也就沒當回事,只是笑著招呼遙汀:“散步呢?”
“恩,”遙汀心中存著疑惑,答的也是心不在焉。
“一起到涼亭坐坐?”墨訓走時法天已經睡下休息,反正他也閑得慌,就打算陪著遙汀聊聊。
昨天洛涯回了親族,遙汀也不想去法天那里,涼亭里和風徐徐,花香婉婉,遙汀點頭應允,和墨訓到涼亭中坐下。
既已坐定,遙汀從一淺粉色荷包里拿出鎮龍珠,遞到墨訓眼前:“這個還給上仙?!?
擺擺手,墨訓沒有伸手去接:“我送的東西,從來不要回來,你拿著就好。”
想了一想,遙汀說得直接:“但是聽說,上仙從來都是只取不送,珠子這么平白無故的給我,這樣不好吧。”
“說得也是,”墨訓呵呵一笑,好像這話是在表揚他。
看了看涼亭外土壤中盛開的各色牡丹,墨訓開始求回報:“不如幫我畫幅牡丹,正好天后喜歡,我對人物還較擅長,山水花草卻不太精擅?!?
提起天后,遙汀心中一動,開口說道:“上仙要是不嫌棄,我就試著畫畫,看起來上仙和天后很熟悉啊?!?
“也還好,我大哥娶了兩個妻子,我都挺熟的,”墨訓悠悠的看著亭外牡丹,神色悠閑。
“兩個?”想起那天天后說起法天生母,遙汀這才恍悟。
“是啊,是姐妹兩個,姐姐叫荊衣,妹妹叫荊可,荊衣生法天的時候死了,后來大哥就迎娶了荊可?!?
突然遙汀想起那暗格中畫卷的女子身旁,有個小小的‘衣’字,脫口說道:“荊衣?”
“你很在意這個名字?”
“沒有,只是很好奇,天帝很了不起的樣子,難道救不得自己妻子?”
“就算是神是天,也總有不能辦到的事情,逆天而行,難免報應?!?
將眼神從牡丹叢中移回,墨訓溫和笑笑:“我也累了,就先回去了,你也別多坐,這兒還是有點風,你要是吹出病來,我那侄兒弄不好要找我拼命。”
聽了這話,遙汀臉上一紅,低頭無言。
紫色衣衫閃過,墨訓已是出了小花園月形邊門,悠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