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遙汀要趕去奈何橋與法天匯合,毛球正在池子旁邊打滾,身上沾了不少的水珠,尾巴上下顛動著,就如舟行激流上。
四下靜謐,遙汀抓過毛球的尾巴,拖到身邊:“你這晚上天天四處的亂跑,是在強身健體,是吧?”
毛球想要掙脫,無奈遙汀是真下了力氣,怎么也動不得,只好把頭撇向一邊,不搭理她。
“玩深沉?”遙汀笑:“你不是想說,你是每晚閑逛途中,都能偶遇故交,之后到一處低低私語,純屬敘舊聊天吧?”
毛球翻翻白眼,那意思是你都說了,我就不表態了。
這么不配合,遙汀也不惱,以手為梳,縷著毛球尾巴上的毛,毛球不自在,渾身的毛全部豎起,特別的扎手。
遙汀放開手,毛球躍到另一邊,把尾巴掃到身前,伸出肉色的舌頭,在身上舔來舔去。
梓蘿正好從殿內出來,看到毛球舔尾巴:“這毛球的尾巴天天在地下掃,像掃帚一樣,它也真舔,多臟啊。”
遙汀點點頭,非常的同意:“說的有道理,你要沒事的話,就給它洗洗吧,”說著走出了司書殿,頭也不回。
這邊遙汀的話還沒說完,那邊毛球就似有感應,立刻想逃出去。
梓蘿眼疾手快,根本沒給他時間。
毛球在梓蘿懷里撲騰,被梓蘿身上的玫瑰香粉熏得頭暈。
鬼差都機靈,不消片刻功夫,就把毛球泡在了一個特大的澡盆里,還依著梓蘿的嗜好,撒了好些個花瓣和香粉。
梓蘿叉著腰看鬼差忙里忙外做著洗澡前的準備工作,十分的滿意。
怕毛球再逃跑,梓蘿特意叫鬼差尋來了洛涯,加了一層法罩,看毛球那眼神,都是哀怨系的。
如果此刻給毛球一支筆,就能開辟新的獸怨詞了。
毛球堪為獸怨詞的開派詞宗。
云逸仍在休養,文書閱的也就不勤,最近事情又少,殿內一干鬼差都來看熱鬧,洛涯負手站在鬼差的外圍,為了不讓自己笑得太忘形,一直在克制,忍得很辛苦。
梓蘿拿著毛刷子,全身上下寸毫不漏的給毛球刷了個遍,剛開始毛球還撲騰幾下,最后被折騰的全沒了力氣,它周身蓬松的黑毛,被水浸了個透,龐大的身形,一下小了好大的一圈,一只落湯的虎獸,并不比只落湯的雞,能好到哪兒去。
毛球也有這一天,多么天朗與氣清,洛涯的嘴,差點咧到耳根去。
到了奈何橋的時候,時間稍微有些早,無數的鬼眾,被鬼差拘在一個束帶的后面,偶爾傳來鬼差‘不要說話’的喝喊。
黑壓壓的鬼眾,也數不清數量,雖然列隊整齊劃一,卻也看著很犯暈。
紅渠身邊的鬼差,幾步就跑到遙汀的身旁:“給司書見禮,對不住司書,馬上就好,勞您先坐著等等。”
說著趕忙搬過來把椅子,放在隊列旁。
遙汀晚上又是做了一堆怪夢,此時仍舊困乏,也不多說,坐在椅子上合眼休息。
一向淺眠,錦被絲床遙汀尚且難以好眠,不要說如此嘈雜之地,遙汀睡得不踏實,手腕上覺得有些微涼。
睜開眼睛,面前竟是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身著粗布藍衣,手指上生著好些厚繭,一看便是一世的勞苦。
遙汀看向不太近的隊伍,這個魂魄,像是從隊伍里面偷偷溜出來的,正常排著隊伍的話,是不可能來到遙汀坐著的地方的。
比起鬼眾的數量,鬼差畢竟是有限,一時沒有發現這邊的情形,倒是等著投胎的魂魄,一個個都無聊得很,東張西望的時候,立刻注意到了,都是搓著手伸著脖子,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遙汀的聲調冰冷無情:“放手。”
漢子面色酡紅,周身散發著酒氣,顯然是醉得不清,說話都大舌頭:“放手?我,我偏不放,美人,來陪陪大爺,”說話間,就要把手往遙汀臉上摸。
遙汀不想傷他,只拿起左手邊一本文卷,擋過漢子的手,告誡他:“我乃幽冥司司書,你若再如此放肆,可就不是受罰那么簡單了,”大早上趕著投胎都喝酒,這是什么鬼啊。
漢子顯然沒聽進去,眼神都渙散:“美人,你別躲呀,來,讓大爺摸摸,”說著又要抬手。
遙汀抬手收緊手上文卷,以掌心送出,擊在漢子胸前,漢子受不住如此重擊,身子躍出幾丈遠,被拍飛到奈何橋旁便。
漢子還在橋旁罵罵咧咧,這下驚動了紅渠,立刻讓手下鬼差,將漢子的嘴封了起來。
遙汀忽略身旁陪不是的鬼差,有些不耐煩:“令他即刻投胎去,別在我面前出現。”
鬼差一連聲的答應,怕司書不想再見到這個無禮的魂魄,幾個身材高大的鬼差,趕緊扯著漢子的衣服,往奈何橋上去,打算讓他姑且插隊投胎去。
“慢著,”一個冰冷如霜的聲音,在漢子即將被打入奈何橋下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就如溫暖的空氣,被尖利的冰柱穿透了一樣,整個奈何橋旁的鬼眾,瞬間安靜了好些。
遙汀閉了閉眼睛。
還是晚了一步。
她身上氣脈中流注的靈力,與法天為一體同型,因此能事先覺察到法天的接近,如果他不刻意隱瞞著。
遙汀回身見禮,法天將她扶起,聲音低得只有她能聽見:“他知你為司書,又如此冒犯,這次沒有情有可原。”
看來上次原諒佳璃的借口,用在這個魂魄上,是萬萬不要想了。
遙汀抬頭,眼神深邃:“主上殺了他吧。”
法天笑得無情,話卻說得多情:“還是你,夠了解我。”
遙汀想起佳璃,沒再說什么。
法天走到漢子身邊時,紅渠已經在路旁跪了多時,法天也全當沒看見。
嘴上封條已被啟開,漢子的肺里緩緩流入氣息,方覺得舒暢了些。
漢子經過這么一番的折騰,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此時方才覺得害怕。
看到法天走過來,漢子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剛要抓住法天的衣擺告饒,卻是看到了法天一雙浸著九天寒冰的眸色,頃刻間便全身汗毛戰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舌頭像是斷了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法天笑得睥睨眾生,聲音中聽不出情緒:“你想說什么?”
漢子雖然膽顫,但仍舊掙扎,囁囁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說話的聲音發顫抖動,聽了都心驚。
法天仍舊笑,一點都看不出生氣:“放心,我絕不殺你,我保證,你會長命的活到百歲的。”
揮一揮手,引路鬼官來到法天面前,跪在地上,雙手遞上此鬼來世的命簿。
又有一鬼雙手奉上一支毛筆,頭上頂著一方端硯。
法天不去沾墨,將毛筆尖點在漢子的右手,涂抹了數下,筆尖上便滴著血色的濃彩,而漢子的整個右手瞬間血肉模糊,十指連心,疼得撕肝裂肺,像是野獸在吼叫。
方才鬼眾都還擁擠著,想看個熱鬧,見了這場面,一個個都瑟縮著腦袋,恨不得避得越遠越好。
奈何橋旁鬼眾成林,鴉雀無聲。
漢子右手的血染了一地,漸漸的血流速度緩慢,漢子的臉也白成了一張紙。
法天不急著用筆,等著筆尖干涸,正要再去漢子左手心上沾些。
一只手止住法天移筆去向,手指略頓,他等著遙汀說話。
“主上。”
法天靜靜的看著她,等著下文。
遙汀卻沒了下文,眼珠幽黑,泛著光澤。
地上的漢子失血過多,已經有些休克了,眼神都不分明,空洞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