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個很美的名字,叫做碧髓,”頓了片刻,林笑川接著說道:“只可惜藥性太過歹毒,見血附髓,直取性命,可以說是毒藥中的極品了。”
滴水檐邊,飛燕銜泥,墨白羽色忽閃疾飛,穿拂綠柳紅花,忙著搭巢建穴。
將雪獸從遙汀手中接過,安穩的放到桌案之上,提起雪獸的兩只前爪,看過之后,再將雪獸坳轉過來,提起兩只后爪,翻看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四只雪白的爪子正中都有一個小指肚大小的綠色圓圈,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和雪獸眼仁正中的綠色球形如出一轍。
“這毒可以解么?”方才聽林笑川說道‘歹毒’、‘極品’這樣的字眼時候,遙汀的心中就突然一緊,再看林笑川的臉色,顯然是嚴肅至極,似乎拿那叫做‘碧髓’的毒藥束手無策。
林笑川并未說話,只是緩緩的搖了搖頭,想起剛剛拿凝膚生肌散時碰到的一粒藥丸,當即探手入懷,將藥丸取了出來,打開雪獸的牙關,將綠色的藥丸給雪獸服了下去。
“碧髓見血取命,料想這只雪獸只是唾液沾到碧髓,所以才沒有立即身死,剛給它服下的是清毒丹,雖然對付一般毒藥綽綽有余,卻只能延緩碧髓毒性而已,每三日吃上一顆,也不過能挨上兩三個月而已,”說話間林笑川疑慮的問向遙汀:“這雪獸是如何接觸到碧髓的?”
“我也不知道,突然間就是這個樣子,”遙汀面色感傷,顯然聽說雪獸命將不久,心里痛苦難過得很,仍是不能死心,心存僥幸的問道:“難道真的沒有法子救救雪獸?法……主上也沒有能解碧髓的良藥?”
“生死由命,司書也不可太過哀痛,當年這碧髓就是因為藥仙也不能解,故而才在幽冥司中徹底消失,所以我才疑惑,這雪獸究竟是在何處碰到碧髓的,”林笑川手在雪獸的肚腹間輕輕按摩,幫助雪獸消化吃下去的解毒丹藥。
“當年?我不太明白林大夫的意思,”窗外飛燕唧唧喳喳,間或傳來幾聲樹枝相互擠壓的清響,脆伶伶的甚是好聽。
“其實碧髓,是當年我一次失手制出的東西,沒成想卻是毒性頗大,我耗費了好些功夫研制解藥,但無論如何也是無藥可解,”將手搭在雪獸的氣脈上面,林笑川為雪獸仔細的診斷脈相。
當時最先知道此事的就是零夜,心慈手軟的零夜從來都是至善為先,便勸他將碧髓毀了,免得流到外間,枉顧無辜性命,也是他的功德一件。
可惜林笑川向來恃才傲物,對性命那些勞什子的事情,倒是最不在意,那個時候他也不過剛來幽冥不久,尚不清楚法天秉性,便將碧髓呈給了法天,碰巧那個時候人界朝代更迭,各地諸侯割據,又有無數叛軍打著除暴安良的旗號烽火起義,一時間餓殍遍野生靈涂炭,致使幽冥司中無數魂魄到來。
戰亂之中自然多生惡徒,且在進入幽冥的魂魄中數量不小,本來幽冥司中各殿因為魂魄數量劇增已然焦頭爛額,當時又要處理那么多的刑懲罪罰,更是苦于沒有時間,倒是擾亂了幽冥司中該有的正常秩序。
法天執法最是嚴格,并對待罪論處的魂魄也從不姑息,為了令幽冥重回秩序,便開始使用碧髓,凡罪狀列有十條以上的魂魄,全部強行喂食碧髓,碧髓進入魂魄體內血液,立即封喉斃命,無一幸免。
林笑川畢竟不是法天,不過只是性子乖張而已,生平見血實多,但不過是為了救死扶傷,心腸畢竟沒有狠到法天的那種程度,多次見到魂魄死去慘狀,最終良心發現,便去找零夜商量法子。
他知道零夜最是好心,那個與他一起坐在屋頂上喝茶飲酒的司書,那個總是生病卻還是每每勸他按時吃飯的零夜,從來就不會對他說不。
為了碧髓第一次去找零夜商量時候,被告知零夜正伴隨幽冥主在人間巡查,林笑川只好等了一段時間,第二次去的時候,雖然零夜已從人界回來,但因與惡魂糾纏傷了身體,林笑川只好專心救治,也就不好和零夜提起碧髓的事情,免得零夜勞心傷神。
后來零夜慢慢痊愈,可林笑川在幽冥中歷練得久了,對一些血腥可怖的事情也看成了平常,就再也沒和零夜提起,直到鬼城中一家老小因仇家索命被碧髓盡數毒死,才有了關于銷毀碧髓的決定。
零夜接連上了三道文折,法天才終于慢吞吞的準了,其實依著法天的意思,碧髓實在很是好用,能為他減少麻煩,何樂而不為,只是零夜溫潤歸溫潤,較起真來最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法天擔心自己被零夜煩死,恰好那時人界人主登臨大寶,各地戰亂平息,魂魄數量也已經平衡,幽冥司中畢竟已將少了許多麻煩,于是朱筆一揮,準了零夜的文折。
既然事情是由零夜提及,法天便將回收銷毀碧髓的一應事宜全部交由零夜處理,那件事上零夜態度堅決,司書殿不過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便了結了碧髓一事,從此碧髓便絕跡幽冥。
想起前情往事,林笑川不禁有些唏噓,聲音也有些低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后來零夜嫌它傷生過重,就由司書殿接手禁了碧髓,沒想到碧髓又再次出現,我也覺得很奇怪。”
“林大夫是說,當年銷禁碧髓,是由司書殿全權負責?”林笑川已經為雪獸搭好氣脈,將雪獸遞還到遙汀手中,雪獸身子不太爽利,仍舊一副萎靡的樣子。
遲疑的微微頷首,林笑川面色沉郁,接著便是一聲長嘆:“說起前因后果,都是我一時疏忽,以至于鑄成后來諸種大錯,傷了無數生靈。”
雪獸中毒,都是因為眼前這位林大夫所研制的碧髓,看它如今消沉的樣子,恐怕真是即將絕對的性命不保,遙汀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林笑川面上無限的懊恨悔喪,使得遙汀又真是說不出什么重話,也只好默默無語,一時想不出來什么話要說。
大概是林笑川的清毒丹發揮了作用,雪獸緩慢的從遙汀手中站了起來,用細碎的小步,走到林笑川手旁,翹起兩只雪白的小耳朵,蹭了蹭林笑川的手。
雪獸的小耳朵上長毛絨絨,拂過林笑川雙手手心,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傳過,林笑川不禁笑了出來,伸出手摸著雪獸的小腦袋,雪獸頗為享受的閉上眼睛,趴在桌案上面,任憑林笑川撫摸。
“三日后我會親自來送清毒丹,如果沒有什么事情,我就想先告辭了,”林笑川說著便從椅子上起身站了起來,雪獸感到腦袋上傳來溫度的大手突然消失,不解的睜開眼睛,仰起頭看著林笑川。
“我送林大夫,”遙汀把要從桌案上跳下去的雪獸抓在手中,抱著雪獸走到門旁,作勢要引著林笑川離開院落。
擺了擺手,林笑川笑得有些孤寂:“司書請留步,我來時特意留心了路線,一定能自己找到路回去,且讓我試上一試,若是不能找到回路離開院落,再回來叨擾司書。”
既然林笑川拒絕的如此委婉,遙汀也就不好再行強迫,為今日療傷治病的事情謝過林笑川,便抱著雪獸看著林笑川獨行遠走,步子有些踉蹌的離開視線之中。
林笑川離了客房,拐到副司書的住處,依稀記得,司書殿沒有重新改建之前,這個地方似乎就是零夜的屋舍,那個時候他總是冒然來此尋找零夜,后來他才知道,司書不是沒有通稟就可隨意面見,可零夜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仍舊許他隨性來往。
剛才在天井那里,好似聽說弘禮去了天界月老那里,林笑川也沒聽清具體是因為什么事情,只是隱約的記得,每次弘禮去天界,都要待上個一兩天,既然是今日早晨方去,想來一時半刻是不能回來,因心中想著前事總總,便也沒有多加考慮,向前走到房門前面,推門而入。
不知是鬼匠偷懶還是因為沿襲舊時規格,這房屋內的床椅桌案箱籠器具,竟然都是照著零夜房屋中的位置擺放,林笑川對這房中的一事一物,皆是熟稔非常,摸摸這里,有拍拍那里,一時間愣在屋子里面,想起零夜的種種好處,鼻子有些酸澀。
內斂斯文的零夜,一向處事有理有度,弘禮雖然面上恭敬禮數不少,可實在看不出來他哪里好心,司書殿的鬼差零夜從不言辭約束,他們也就對零夜沒什么敬畏懼怕的心,一來二去,便都可著零夜老實好欺負,每每好擺個譜子仗勢欺生,好似老大了不起一樣。
零夜只喜歡黑色衣衫,墨絲用黑色發帶簡單一束,風中發帶青絲翻飛,晴空如洗,萬里無塵。
零夜待他有如知交,可零夜的死,他竟然如今方才知道,聽那鬼差的口氣,那事似乎被刻意的隱隱不發,而以他的身份,卻很難得知事情的始末真相,林笑川實在不能明白,身為一殿司書的零夜,為何能被一個仙娥輕易殺死。
想著事情四周走動,林笑川腿部磕到重物,這才回過神來,原來不知覺間,已經走到了屋內的床邊,林笑川自嘲的笑笑,如今零夜已經不在,他何必還對著間屋子悲悲切切,方要轉身離開,突然間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氣味,鉆到他的鼻孔當中。
如果不是剛剛給雪獸診治完畢,已經時隔多年,縱然他和醫藥打了數百年的交道,也未必能一下子就聞得出來,可是剛才遙汀神色中那抹黯然,和往事幕幕浮現眼前,深深的烙印在他心中,令他無比愧疚,因此這約略難尋的味道,立即便為他所嗅到。
循著細微的氣味仔細尋找,林笑川摸上了大床,床上平鋪著月白色的鋪蓋,他跪在床上左嗅右聞,覺得床尾氣味最是濃烈,便伸手向床尾的方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