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下, 兩匹駿馬一前一后奔馳于曠野。
張治回頭看了看落后的阿妤,微微放慢速度,心中仍舊疑惑著皇上怎會派遣一個弱不禁風的公主去作說客。
這一天一夜換馬不換人, 張治出身軍旅已是司空見慣, 但阿妤已疲累不堪, 只是靠著意志勉強支撐。
“你真的有把握勸云憑回頭嗎?”寒風將張治的話語吹得七零八落, 但阿妤一見他張口便知他說些什么了。
“你都問了一路了, 煩不煩。”阿妤又再檢查掛著劍的繩子是否牢靠,這劍是當初在義賣會上云憑拿出來的,阿妤已下了決心, 若是云憑不肯罷手她便用這劍殺了他再自殺。
“你的馬術這么差還是留下吧,有什么話我幫你帶給他。”
“別吵。”
要不是阿妤自己不認識路, 實在是不想找這個冤家當向導。不過能這樣輕易被自己騙走的也只有他了, 何況張治和云憑有些交情, 要見云憑應該也容易些。
這一路越走越是荒涼,沿途的許多村鎮人去屋空, 正當播種之季田里卻是雜草叢生無人耕作。二人尋了驛站落腳,商議著如何潛入云憑的軍營。
云憑治軍嚴明,暗中潛入根本無路可走,阿妤思量了許久,終于想出了一條妙計。
“詐降?”張治態度堅決, “不行!”
“為什么不行, 你的武藝也不算太差, 和云憑又有交情在, 他應該不會太嫌棄你的, 就算嫌棄應該也會見見你當面拒絕。”
“這哪里是他拒不拒絕的問題。”張治竟沒往阿妤的坑里踩,“通敵叛國, 我張治以后有何顏面見人!”
“都說是詐降怎會沒了顏面,勾踐還臥薪嘗膽了,你如何不能詐降?”這是阿妤唯一能見到云憑的法子了,說什么也要讓張治依計行事,“再者說了,我們進了軍營勸服了云憑那便是大功一件,到時你揚名立萬此事只會成為人人稱贊的妙計,誰會把你當叛賊看?”
“那若勸不服呢?”
阿妤一時無言以對,她只想著自己事敗之后玉石俱焚,倒忘了給張治找個退路。
“也罷。”最后竟是張治自己想開了,“你一介女流都不害怕,我大不了以死明志便是了。”
張治修書一份托人送去云憑的軍營,自和阿妤在驛站休息靜候回音。
阿妤雖然疲累卻始終無法入睡,一顆心惴惴不安,門外稍有動靜便以為是云憑那兒有了音信。哪知云憑那兒沒有消息,倒是縣丞領著一幫衙役齊刷刷圍住了驛館。
“反賊張治,通敵叛國,罪不可赦,快快束手就擒!”
張治惡狠狠瞪了阿妤一眼,這下可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阿妤亦是著急,她怎么就沒想到那送信之人這般忠君愛國,竟把那投誠信往縣衙里送。
阿妤數了數衙役的人數,悄聲問張治:“打得過嗎?”
“我要是動了手,這罪名不就坐實了嗎!”
“你不打就沒事了嗎?白紙黑字擺著呢。”
張治算是知道了,他這分明就是上了賊船,這頂反賊的帽子他是戴穩了。
張治抽出利劍,指著那縣丞道:“速速讓開,免得傷你性命。”
那知這縣丞也是個有骨氣的,弱書生一個卻不畏懼刀劍,面不改色指令衙役上前抓人。奈何這一幫衙役皆是繡花枕頭,如何與軍旅出身的張治較量,一擁而上卻被打得落花流水,東倒西歪。
張治奪了匹馬與阿妤策馬離去。
“現在去哪兒?”張治問道。
“投敵。”如今這個境況想必云憑會更相信張治的投誠了。
云憑果然不疑有他,讓守衛將張治和他的副手帶進了營帳。在見到一身男裝打扮的阿妤之前云憑并不懷疑張治的誠意,但他一見阿妤便知事有蹊蹺,也不知是阿妤騙了張治,還是張治騙了他。
“你怎么來了?”此處離京城路途甚遠,云憑著實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阿妤。看她眼里血絲滿布,便知是辛苦趕路。
阿妤并不答話,看著一身甲胄的云憑忽然生了幾分疏離,心中措辭了許久的話一時間不知如何說出口。
張治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替阿妤開了口:“司遠兄可知自己如今在做些什么?謀朝篡位其罪當誅,還會遺臭萬年被后世唾罵!”
“魏王雄才偉略將來必定會是一個文治武功的千古明君,受萬世敬仰。就如同唐太宗李世民,雖然弒兄逼父,但后世評說仍是功大于過。”云憑惜才,反而想說服張治一起效忠魏王。
阿妤一聽云憑那唐太宗作例心里便有氣:“唐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死傷不過千人,可你們如今是拿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性命福祉在打仗!”
“黎民百姓的性命和福祉?你以為讓公孫靖坐江山就能保住百姓的福祉嗎?”云憑勃然怒道,“公孫靖懦弱無能,輕信讒言,登基兩載毫無建樹,根本就是庸君一個。朝廷積弱,君主無能,西夏諸國蠢蠢欲動,長此下去江山難保,受害的百姓只會更多,我與父親擁立魏王才是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著想!”
“你既知朝中奸佞當道,就該入仕為官,鏟除奸臣,匡扶社稷,舉兵謀反乃亂臣賊子所為!”阿妤也是一肚子火氣。
“難道這兩年里沒有忠臣良將為公孫靖效忠嗎?是他偏聽偏信讓臣民心寒!若非君王失了民心,怎會有那么多城池開門投降,我軍的士氣怎會如此激昂?”
平心而論,方才一路走來所見士兵確實斗志昂揚,但是阿妤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云憑幫著二皇兄奪大皇兄的帝位。
“不管怎么說,大皇兄才是父皇欽定的君主,是天命所歸。”
“魏王才是民心所向,先皇為了保住自己的子嗣,不顧萬民福祉。”
“不許你說我父皇的不是!”阿妤惱怒至極,在她的心里,她的父皇是世間上最英明的君主,最慈愛的父親。這一激憤牽動了連日的疲累,阿妤忽覺天旋地轉,頭痛欲裂。
云憑忙扶住她,直后悔方才語氣太沖,溫聲道:“魏王已經答應了事成之后會為你我賜婚,阿妤,不要再固執下去了。”
阿妤無力地抓著云憑的衣領,吃力說話:“云憑,我們一起勸二皇兄罷手好不好?”
云憑不語,阿妤黯然。心中苦笑自己真是白走這一遭,還想著什么殺人再自殺,根本就狠不下那個心腸更加沒有那個力氣。
阿妤強撐著站穩身子,朝張治道:“送我回去。”
“你們不能走。”云憑扶住險些跌倒的阿妤,“如今張兄已成了叛國之人,離了我這軍營恐怕性命難保。”
“我張某人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張治義憤填膺,正打算扶過阿妤又聽得云憑說道:“那張兄就不怕聲名掃地嗎?”
“我自會與陛下解釋,信與不信我都認了。”
張治扶著阿妤走到帳門口,云憑攔住了他:“你可以走,但她不能。”張治的投敵證據確鑿,阿妤就算亮明身份也未必有人肯信。她現在這樣虛弱,未必扛得住牢獄之苦。
張治也知道當中利害,與其帶阿妤冒險還不如讓云憑照顧她,至少性命無虞。
阿妤倒在云憑的懷里無力地喊罵著棄她而去的張治:“你給我回來!我要走,你敢把我丟下我滅你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