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昏睡了一個晝夜, 再睜眼時卻是身在一間簡樸的小屋里。正值傍晚,一個老婦人坐在明滅的燭火旁縫補衣服,一見阿妤醒來飽經滄桑的臉龐綻露和藹的笑容。
“姑娘醒了呀, 餓了吧, 灶上一直熱著粥, 這就給你端來。”
老婦人端著碗熱騰騰的清粥過來, 阿妤饑腸轆轆, 喝著白粥也覺分外香甜。
“謝謝。”阿妤喝了熱粥身上總算有了些氣力,細細打量了這間不大的農舍,又問道, “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在這里?”
“這是老身的家, 是那位云將軍送姑娘來的, 他托老身照顧著姑娘, 還給你留了封信。”老婦人從柜子里取出兩封平平整整的信箋,“上面這封是送姑娘來的時候留下的, 底下那封是黃昏的時候有人快馬送來的。”
阿妤迫不及待拆開兩封書信,果然都是云憑的字跡。
第一封信里,云憑告訴阿妤因他行軍不便不得不將她托付給村莊老嫗,此處已是魏王領地,應當不會再有戰禍。往后每日他都會派人送信過來, 待她休養好身子若想回皇宮或是去別的地方都可以回信告訴他, 好讓他派人護送。
第二封是云憑又攻下了一城后寫下的, 里頭詳細寫了這一役里的傷亡, 以及魏王如何善待百姓, 百姓如何夾道相迎魏王大軍。
阿妤將兩封信疊好收在懷里,她知道云憑是想讓自己明白二皇兄才是一個好皇帝, 其實阿妤從來就沒有質疑過二皇兄的才干,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骨肉至親,她了解二皇兄也相信他會善待天下,但更堅信他不會善待手足。或許父皇執意傳位大皇兄確實自私,但二皇兄兵變難道就沒有錯嗎?
“姑娘,瞧你臉色有些不好,要不我去尋個大夫來瞧瞧。”老婦人關切地摸著阿妤的額頭,“好像有些發燙。”
“不用了,我沒什么大礙。”阿妤婉謝了老婦人的好意,又問道,“這兒有紙筆嗎?”
“有,有,有。”老婦人又再打開了柜子,邊尋著東西邊說道,“我和我那老頭子大字不識一個,這紙筆還是云將軍留下的,專為了給姑娘寫信用。”
“有勞了。”阿妤從壺里倒了些水,磨了點淡墨便提筆寫字。
老婦人怕她不夠亮,特地把燭臺端來,瞧著她娟秀的字跡,忍不住說道:“姑娘這字寫的真好看,這寫的是什么呢?”
阿妤覺著這位老婆婆慈眉善目十分親切,很像她的皇祖母,這信也沒有什么不能為人知的,便如實道:“我請云將軍送我回京城。”
一聽京城二字老婦人臉色驟變,緊張道:“老身這兒住得不好嗎,姑娘去京城做什么?外頭兵荒馬亂的可不比咱這兒,咱這兒打完了,太平了。”
“您誤會了。”阿妤忙解釋著,“不是您這兒不好,只是我還有親人在京城,我得回去。”
老婦人皺著眉尋思了一會兒,又道:“那不如把姑娘的家人也接過來,這仗也不知要打多久,那京城雖說富貴可終究住得不安穩,咱們這兒有魏王和云將軍在,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阿妤筆尖一頓,一滴墨汁落在紙上暈開了一朵墨梅。
“魏王真的那么好嗎?”
“好,當然好了。”老婦人坐了下來娓娓道來,“姑娘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你不明白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苦。這以前那些個當官的眼里只有錢,哪顧咱們老百姓的死活。這個稅那個稅的可苦了我們這些種地的了,忙活了一年的收成還沒焐熱就給拉走了。現在可好了,魏王說了,知道咱們的日子不好過,給咱們免了三年的稅。
這魏王還沒打過來的時候咱也確實害怕,后來才知道魏王是個好人。我家虎子本來是在衙門當差的,原還擔心魏王會把整個衙門都給端了,沒曾想魏王就殺了那個貪贓枉法的狗官,其他人全放了。我家虎子說,魏王好,跟著魏王能建功立業,這會兒也在云將軍手底下當兵了。”
阿妤聽罷放下了筆,將未完成的信撕碎揉團。二皇兄得盡民心,不論聲勢還是兵力都勝過大皇兄一籌,她現在即使回了宮也幫不上大皇兄,倒不如留在這兒或許還能有所作為。
老婦人一聽阿妤說要留下樂得合不攏嘴,噓寒問暖的十分周到。
農舍簡樸,日子閑淡,若非阿妤心中記掛著戰局這樣的日子她大抵也會覺得歡喜。云憑每日都會派人送來一封信講述戰況,阿妤只看不回,直到第三日云憑親自來了。
彼時阿妤正坐在田野里望著無邊無際的秧苗發愣,云憑站住身后靜靜看了她許久,直到阿妤發現了地上的倒影,回頭看見了他。
“臉色好多了,這幾日過得還好吧。”云憑在旁坐下,也望著那綠油油的田野,“你若喜歡這樣的日子往后我們也找個小村莊定居,男耕女織,不,你看著我耕地就好。”
“你浴血奮戰難道就不想要錦衣玉食的日子嗎?”阿妤望著天里耕作的村夫,實在想象不出公子憑穿著那粗布麻衣的耕地的模樣。
“錦衣玉食消磨意志,粗茶淡飯自有一番滋味。更何況,有你在。”
從阿妤看見云憑的第一眼起,她的心底就有了他的位置,她曾以為若是有朝一日能與云憑長相廝守她會樂得拋卻一切。可現在才知道原來她并不那么喜歡他,她更想聽見云憑說他會背棄魏王,幫大皇兄守護社稷江山。
“罷了,這些事等時局定下再說。”云憑看見了阿妤眼眸里的漠然,或許他朝魏王殺了公孫靖之后阿妤會將自己視作仇敵,什么天長地久都是奢求。
阿妤也看見了云憑眼中的失望,立場不同終究只會是陌路。
“你如今是主帥,怎么擅離職守到這兒來了?”阿妤心中傷悲,不愿再沉浸于那樣陰郁的寂靜里,隨口問道。
云憑神色愈發黯淡,雙手攥成了拳頭:“今天我沒能攻下河中府。”
盡管云憑語中盡是失落,阿妤還是忍不住暗暗慶幸。
“守城的是之和。”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曾經把酒言歡的天縱公子沙場再見卻只能拔刀相向。阿妤看著云憑眸中的愧疚,阿妤心下頓時生了一絲寒意,云憑不是會為一座城池的得失而憂慮的人,難道杜珩出事了?
“我的箭射中了他。”
阿妤駭然,雙唇顫栗著問他:“那,他現在怎么樣了?”
“我不知道。”云憑以拳捶地,兩軍對壘他只能全力以赴,但傷了杜珩絕非他所愿。
阿妤玉容失色,那樣的翩翩公子,那樣的風流人物難道真的就為天所妒嗎?
“帶我去見他,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