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舊日的雕梁畫棟, 仍是舊日的亭臺樓榭,一別多時這座皇城還是這般金碧輝煌,只是皇城里的人不再從容, 憂愁與恐懼的氣息彌漫在宮墻里, 仿佛這皇宮已懸在了懸崖邊上, 一不小心就會跌入萬丈深淵。
魏王叛軍勢如破竹, 短短數數日已攻破多城, 宮內宮外人人自危,都說這江山很快便要易主了。
阿妤在寢宮里看罷海葵的信,斜倚在軟塌上揉著太陽穴休息。她迫不得已提前回宮, 若是海葵也退了學難免惹人懷疑,讓她繼續留在書院也遂了她的心意, 還能不時給自己寫信傳遞消息。
海葵在信上說, 書院如今也是人心惶惶, 男學子們無心向學,都說江山不保來年的科考大抵也是辦不成了, 不如先退了學回鄉下避一避,待大局定下再返回京城,以免叛軍進京屠城枉死刀下。好在公子珩和公子勤站了出來,義正辭嚴曉以大義勸服學子以身報國共赴國難,現下不少人都決心投筆從戎。但不知為何, 公子憑和莊磐卻相繼退了學, 不知所蹤。
“什么時辰了?”阿妤閉著眼問身旁的海星道。
“剛過午時呢。”
阿妤睜開雙眼看著蔚藍如洗的蒼穹, 午時已過, 那座被瘟疫侵襲的山村應該已在火海埋葬, 幾百條性命付之一炬。而前線也不知有多少將士倒于血泊,同在一片蒼穹之下, 皇城平靜得近乎死寂,而皇城之外卻有那么多百姓失去性命,到底什么時候天下才能再享安寧?
正傷悲時,門外傳來小太監的通報:“皇上駕到。”
乍見一身皇袍的公孫靖,阿妤有一剎以為自己看見了已故的父皇,淚水險些奪眶。公孫靖遣退了左右,坐在阿妤身旁長長嘆息。他知道即使他什么也不說阿妤也會明白自己,兄妹間的心照是一種溶于骨血的親切,但不知為何他的二皇弟公孫軼卻不能明白。若不是阿軼鐵石心腸,父皇就不會把江山交到自己手里,他也不必面臨如今這樣的難關。
“大皇兄,你怨父皇嗎?”阿妤忽地問道。
公孫靖搖了搖頭:“父皇是為了我們好,是朕辜負了父皇所托,沒管好江山。”公孫靖撫著阿妤的額頭,寵溺之語一如年少之時:“朕答應過父皇會護你周全,就算他日阿軼真的打到了宮城來,大皇兄也會護著你。”
“大皇兄,阿妤不怕死,阿妤要與大皇兄共進退。”
“阿妤!”公孫靖堅決道,“朕當不了一個好皇帝,只求能當一個好哥哥。”
“可是……”
“你聽話,什么都別理,安安心心在宮里待著,一切有大皇兄在。”公孫靖取了一旁的毯子為阿妤蓋上,“不要去理前線的事情,大皇兄會處理好的。”
太監小祿子在外通報,穆國公和杜珩入宮覲見,公孫靖又囑咐了阿妤幾句才動身離去。阿妤招了招手喚海星過來,吩咐她去打探穆國公爺孫為何事面圣。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海星匆匆回來稟報。
“公主,打聽出來了,是穆國公舉薦了嫡長孫杜珩掛帥平叛。”
穆國公戎馬半生,如今已過古稀之年,世子杜興十余年前出征西夏時失了一臂再難上陣殺敵,若說穆國公一脈還有誰能掛帥出征的話,也只有杜珩了。可是杜珩他明明是最討厭戰爭的。
“公子珩人呢?”
海星瞧了瞧天色,道:“這會兒應該還沒出宮門呢。”
“帶他來見我。”
“是。”海星得令提著裙角一路跑著,總算趕在宮門處截住了杜珩。
杜珩此前并不知阿妤身份,一心只當阿妤是蕭勤遠親,此番退學確是回鄉探親去了。當宮女海星告訴他儀和公主要見他時他還愣了許久,一路猜度了無數可能終究還是沒有猜中。
杜珩看見一身宮裝的阿妤訝了片刻,轉而微微一笑,難怪阿妤能請得動木國師,原來她便是傳聞中驕縱跋扈的儀和公主公孫妤。
“見過公主。”
杜珩規規矩矩行了禮,阿妤也端端正正道了句“免禮”,吩咐海星上茶。
見海星走遠四下無人,阿妤才朝著杜珩施了一禮:“阿妤欺瞞身份實屬無奈,公子珩視我為友我卻沒能以誠相待,這是阿妤的不是,望公子珩見諒。”
“公主這一禮杜珩如何受得。”杜珩道,“相識多日公主是否以誠相待杜珩心中明了。各有苦衷,哪里談得上諒與不諒。”杜珩想起了同樣隱瞞身份的馨書有所感觸,若非隱藏了身份入讀女學,大家只是蒼茫天地間兩不相干的人,又怎會相遇相知。
阿妤最敬慕公子珩的就是他的心懷寬廣,這樣的人物該自由自在翱翔于天地,而非與同為炎黃子孫的叛軍廝殺。
“聽聞穆國公舉薦你領軍抗敵,是真的嗎?”
杜珩點頭:“確有此事,皇上已經允了。”
“你若不愿,我可以求大皇兄收回成命。”杜珩曾說過,他最仰慕的不是衛霍那般的名將,而是甘羅、孔明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謀臣。兵不血刃、以和為貴,那才是他公子珩的追求。
“多謝公主好意。”杜珩知道阿妤身為公主理當希望有人幫著皇上守江山,不愿他出征只因真心待他這個朋友,只是,“其實是我求祖父向皇上舉薦的。”
阿妤大惑不解,明明杜珩的每一絲表情都清楚說明著他不愿上陣,為何還要讓穆國公舉薦自己。
“我們杜家的世襲爵位是靠祖父的軍功掙下的,父親的手殘廢多年不能襲爵,祖父仍肯放任我四處游歷,我又怎能為了一己之私看著白發蒼蒼的祖父上陣殺敵?”如若眼下是太平盛世,穆國公府當然可以安享富貴,但如今大敵當前,他們杜家既享了國公府這份榮耀,就要擔起保家衛國的職責。不論他心中多么不愿,這一切都是他擺脫不了的。
阿妤久久不語,她寧愿現在是外族入侵也好過是她的二皇兄謀朝篡位。他們公孫家的家事連累了杜珩,連累了天下,她還能說些什么。杜珩這趟出征也不知何日才是歸期,那些投筆從戎的書院同窗會不會馬革裹尸,無緣再見?
杜珩取了帕子遞給阿妤,阿妤擦著淚珠聽著杜珩說道:“我這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請公主念在同窗之誼的份上幫我多多照顧著祖父,若他又再起領兵之心,一定要勸皇上不要答應。”
“你放心,穆國公為了公孫家辛勞半生,大皇兄一定不會忍心要他去經受戰場風沙。”阿妤深深吐納,忍住眼眶里的淚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等著喝你的慶功酒。”
杜珩慘然一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是勝是敗都免不了血流成河,我真不知,昔日同窗戰場對陣該不該拼死相搏。”
阿妤聽不懂杜珩此語,茫然問道:“你是說書院里有誰歸附叛軍了嗎?”阿妤心中隱隱騰著一絲不詳的預感。
杜珩詫問:“你難道不知云憑是叛軍主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