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圣旨便下了,天縱書院試辦女學,為期三年。
雀躍的不只是阿妤,還有天縱書院的一眾男學子。從來書院就是個和尚廟,突然來了尼姑一起修行,那就好比枯井出了水,沙漠有了綠洲。
不過孔如令可就頭大了,由古至今都沒人辦過女學,學什么???
苦思冥想七日七夜,孔如令總算畫出了一幅女學藍圖。看著自己的曠世杰作,孔如令不禁有些激動,若真能將女學辦好他便是古今第一人了。
招生的榜文一發,天縱書院的門檻便被踏破了。倒不是真有這么多好學的女子,而是天縱書院本就是群英薈萃之地,歷來科舉三甲大多出自此處。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花樣年華的小姑娘想來挑夫婿也是人之常情。
想入女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除了年紀要介乎十二到十五之間,孔如令還設了三關,能過三關者才有資格入學。
第一關,一百個字認得九十個以上,會讀會寫才可入學,天縱書院可不包啟蒙,否則三年能學出什么。
單在這一關里就有七成的女子落了榜,而阿妤身為公主早受過啟蒙,四書五經都學過了,一百個字半個也沒落下,輕輕松松過了關。
第二關,一炷香內將孔如令新作的《治學賦》背出即為過關,記性太差的學生孔如令可不教。
阿妤一早讓孔如令把那篇《治學賦》謄了一份給她,第二關里第一個背出來的就是她了。
第三關,在廊下站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后仍舊站著不倒的既可入學。讀書可是個苦差事,沒個好身體若是他朝讀出個好歹來孔如令可受不了。
阿妤嬌生慣養,站兩個時辰是絕對受不了的,孔如令只好又給她作了弊,把她安排在最后一排靠柱子的地方,讓她能靠著歇歇。
“先生,她作弊!”到了最后半個時辰,突然有個正義感頗強的姑娘站了出來。
“我哪有!”阿妤可是出了名的臉皮厚,挺著腰板愣是不承認。
指證她的姑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氣勢洶洶走了過來,虎背熊腰又兇得厲害,阿妤只覺得頭頂的太陽都被擋住了,涼快了好多。
阿妤踮著腳揚著下巴,論氣勢,她儀和公主可從來沒輸過。
“你作弊!”
“你眼瞎!”
“你才瞎!”
“你瞎!”
“你瞎!”
……
二人斗得正是難解難分,兩個時辰就到了。
“罷了,本宮……小姐就不跟你計較了?!卑㈡ヒ浑p腿都快站斷了,再跟她瞪下去怕是討不了好。
那丫頭卻是不依不饒:“你作弊,沒資格入學。”
阿妤可氣了,又沒限制入學的名額,她非跟自己較什么勁。吼道:“你憑什么說我作弊!有證據嗎?”
“你后頭的柱子就是證據!”
“那你讓它開口指證我啊!”
“它不會開口我會!我指證你!”
“你冤枉我!”
“我沒有!”
……
“都住口!”孔如令正領著一班學子路過,極其威嚴地喝止了她們,可被阿妤一瞪立刻又蔫了七分,扭過頭咳嗽了幾聲,故作鎮定道,“書院不得喧嘩?!?
“先生,她作弊!”那虎背熊腰的姑娘撥開人群直接走到孔如令面前。
阿妤可不怕她,背著手端端正正走上去,裝出一副恭順的模樣,拱手揖道:“先生明察,學生不曾作弊。”
一個彬彬有禮,一個粗魯蠻橫,孰是孰非似乎已有了分曉。
“你們當中可還有其他人見到這位姑娘作弊?”孔如令問其他女學子道。
答案當然沒有,站在阿妤周圍的都是她的人,要不是這個虎背熊腰的姑娘個頭夠高,根本也不能發現。
“既然沒有,此事就此作罷,休得再提。以后你們就是同窗了,該互相扶持才是。”
孔先生開了口,那姑娘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應了“是”,又狠狠瞪了阿妤一眼。阿妤回了個囂張的鬼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今次入選女學的共二十八人,入學禮定在七月廿三。
天縱書院的學子有一套統一的學袍,孔如令本欲照著這個款式定制女式學袍,阿妤卻不依。一塊布從脖子罩到腳也能叫衣袍?硬是要孔如令改成曲裾袍,孔如令如何哪敢不從,她不把顏色改得眼花繚亂的他也就知足了,不過先皇喪期未過,這米黃的顏色大概正合她心意吧。
七月廿三那日,二十八個束發的妙齡女子穿各式衣裙站在天縱書院門前,孔如令看著名單一一點卯。
“宮妤——宮妤——”孔如令喊了兩聲都無人應答,直到第三聲阿妤才反應過來,低眉順眼走上去接過學監祝學聞給的新式學袍,又恭恭順順站到一旁。
“李香茹——”
李香茹已有十五歲,生得十分壯實,胳膊比阿妤的小腿還粗,明明有三個空位可以挑,她非要站到阿妤邊上和她對視起來。
點完了卯,孔如令便滔滔不絕說起了自己創辦書院的辛酸史??兹缌顔峦炅俗W聞又接了班說起了書院的規矩。
將近一個時辰里,阿妤和李香茹仍是沒分出高下。
諄諄教誨聽罷,眾女學子跟著祝學聞拜了孔老夫子的畫像,如此便算是正式入了學。
在所有人恭恭敬敬給孔老夫子鞠躬之時,阿妤和李香茹仍是惡目相向,直到學監領著眾人入了清室閉目打坐,兩人方才歇了眼。
清室打坐是天縱書院的傳統,祝學監說,心靜自然耳聰目明,讀起書來事半功倍。
然而,祝學監一走,書院的男學生便圍在了窗戶口,以致整個清室成了鬧市里的暗室。
“喂,你們安靜點?!崩钕闳惆褬岊^調向了窗外。一眾男學生被這“女中豪杰”唬住了,果真安靜了下來。
“天,這是個姑娘嗎?我家的老媽子都沒她結實?!贝巴獠恢钦l說了這么一句,引得室內室外都笑開了。
李香茹的國字臉一下就漲紅了,推門而出欲揪出辱罵之人,行動之間頗有些風馳電掣的磅礴之勢。
“剛才那話是誰說的!”正是獅子一聲吼,學子抖三抖,十來個七尺男兒推推攘攘誰也不敢站出來。
“人家都沒指名道姓,你上趕著認了還要找別人麻煩?!卑㈡ミ~著翩翩碎步而來,層層疊疊的薄紗裙裊裊娜娜,不知又是誰人吟了一句:“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阿妤得意一笑,極其囂張地瞥了李香茹一眼,李香茹更氣,推了阿妤一把。阿妤體形嬌小險些跌倒,另一女學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竟敢推我!”阿妤眼睛睜得圓圓,她儀和公主是何等身份,偌大皇宮無人敢攖其鋒,如今這一推教她如何能忍。
李香茹原也沒打算傷她,只是沒料到這個小丫頭如此不禁推,好在有人扶著。原本心里也是過意不去,可見這丫頭如此囂張又不免怒氣難消:“推你怎么了!”
阿妤怒不可遏,哪還顧得什么公主之儀,撩起袖子就要打人。一幫女學子見狀忙把人拉開,因著男女大防,男學子們只能動動口在旁勸著。
“小茹。”有一男子自遠而來,李香茹聞聲立刻就收起了那兇神惡煞的模樣。阿妤也看了過去,來者竟然是云憑。
云憑是威遠將軍云際的長子,十六歲那年就曾隨父出征,立下戰功。先皇本欲加封,云憑自稱有武無才難以勝任婉拒先皇的美意,然后便到了天縱書院修學。
那年慶功宴,阿妤扮成小宮女混在其中,當年的云憑一身戰甲意氣風發,遠遠觀之軒然霞舉,若非當時年幼她定會厚著臉皮讓父皇給她指婚。
云憑為何會這樣親昵地稱呼李香茹?阿妤心底騰起一絲醋意。
“云大哥?!辈还庠茟{叫得親昵,李香茹也喊得親切。
“書院是修學之所,清室更是不容喧嘩,你們這是作何?”美男子說話總是比較有說服力,李香茹低頭沉默,阿妤也收了氣焰。
“阿妤你沒事吧?!贝藭r蕭勤也聞訊趕來,不論言語還是神情都透露著十二分的關心。
“致文兄,這位便是你方才提起的表妹宮妤姑娘吧?!敝挛氖鞘捛诘谋碜?,說話的是云憑。方才蕭勤正說著要云憑等人多多關照自家表妹宮妤,便傳來了清室有人爭執的消息。果真讓蕭勤猜著了,確是他家表妹在鬧。
“正是了。”蕭勤又向阿妤道,“這位是我的同窗,云司遠。”
阿妤施施然揖身,嫣然一笑。
“此事不過誤會一場,不如就此小事化了?!笔捛谟衷诎㈡ザ吳穆曊f道,“別太招搖,當心暴露身份?!?
阿妤略一思量,毫無轉折地沖著李香茹擺了一個甜甜的笑臉,唬得李香茹一個哆嗦。
云憑面前,李香茹也能不顧形象,此事就此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