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初曉, 蒼茫雪地裡張治驅著馬車吃力前行,阿妤坐在馬車內抑鬱寡歡。走得如此匆忙,她都還沒來得及和莊磐他們告別。
“雪越來越大了, 前面有家客棧, 去避一避吧。”張治至今無法相信車裡那個蠻橫的姑娘就是先帝的八公主。
“你決定吧。”阿妤意興闌珊, 反正大皇兄那邊找了木青秋擇了吉日, 後天纔會去皇陵接人。
小客棧古樸簡單, 生意平淡,投宿者大多如二人一般路過避雪而已。張治向店家要了一個套間,阿妤在內他在外以便照應。
屋外風雪呼嘯, 窗櫺搖搖欲墜,阿妤緊了緊皮裘, 不慎將懷裡的手爐跌到了地上, 燒著了毯子。阿妤向來怕火, 驚得失聲大叫。張治聞聲破門而入,見地上不過燒著了一小塊, 甚爲惱火地看了阿妤一眼,三兩下將火團踩滅。
“一點小事也這般大驚小怪,公主可知自己如今是在隱藏身份,非得惹來萬衆矚目不可嗎?”張治搬起被他踢倒的那扇門,試圖將它安回去。
阿妤本就心情欠佳, 無端端遭了張治的責備更是不忿:“你既知道我是公主, 竟還敢對我不敬!”
張治沒好氣地把那破門往邊上一扔, 唬了阿妤一驚, 他道:“如今門也壞了, 我想不對公主不敬都不行了。”言罷也懶得再理會阿妤,自回了外間的貴妃榻上坐。
阿妤氣得往那破門上踹了一腳, 又被木刺扎傷了腳,白靴上轉眼間綻放一大朵紅梅,疼得咿呀阿妤直叫。
張治心中氣惱又不得不顧著她,把人扶到椅上讓她自行除了鞋襪,尋了繡花針來仔細替她挑出木刺。阿妤疼得淚光閃爍,彆著頭不敢看自己那隻血淋淋的腳。張治行伍出身,加之阿妤實在難以讓他起半點憐香惜玉之心,原本不大的傷口教他扎得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所幸張治隨身帶著金創藥,這纔沒讓阿妤公主落個失血而亡的下場。
包紮好傷口之後張治一語不發回了榻上倚著,由著阿妤自己扶著牆單腳跳著回牀上。
因兩屋之間的門被拆了,這套間已成了一間,阿妤只解了裘衣便鑽進了被窩裡,張治更是衣冠齊整,饒是如此偶爾二人四目相對仍是十分尷尬,到了三更天依舊無法入眠。
張治起身將那貴妃榻往牆角拖,刺耳的拖拽聲惹來隔壁漢子一聲大罵。
“不熄燈嗎?”張治問道。
“我怕黑。”
“嗯。”
此後二人再不曾說話,阿妤以爲張治已睡,張治以爲阿妤入了眠,屋裡全無聲響,以致屋外埋伏的店家以爲到了動手的時候。
窸窸窣窣的撬鎖聲驚動了闔著眼休息的張治,張治握緊劍柄,朝著阿妤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自躲在到門後。阿妤輕手輕腳掀了被子,左腳穿好靴子,扶著牀單腳著地。
店家敲開了房門,探頭探腦,脖子才伸進門內就被一把劍架上。
“誰派你來的?”
店家知道惹上了麻煩,忙求饒道:“俠士饒命,俠士饒命。”
張治見他後面沒有幫手,繃緊的神經鬆了三分,未免誤傷便將劍收入鞘中。阿妤單腳跳著過來,見那店家膽小如鼠之態不似窮兇極惡之徒,也不再害怕,問道:“你是何人,想做什麼?”
“小的無心傷害二位,小的只是,只是想偷點錢財,俠士饒命。”
“你能開得起這樣一家客棧還會缺錢財?”張治不是個輕易心軟的人,也見過不少失手後博同情的歹徒。
店家被張治那兇神惡煞的模樣嚇得不輕,顫慄著解釋道:“小的真沒說謊,這客棧早都抵出去了,可是實在值不了幾個錢,買不了幾個藥。”
“你有病?”
“不,不,不。”店家矢口否認卻又不肯說出是誰患了病。
“既是如此明日一早我們就將你移送官府,讓官府定奪。”其實阿妤現在比這店家更害怕見官,這樣說不過是恐嚇罷了。
店家一聽要見官更是慌張,砰然跪下苦苦哀求:“求求二位饒了小的吧,小的做牛做馬報答二位,只求保住我那苦命的娘子。”
“你娘子病了?”
那店家猶豫了許久終於點頭承認。
娘子生病卻這般難以啓齒,張治疑道:“是瘟疫?”
店家聲淚俱下,求道:“二位千萬別說出去,這要讓官家知道了定要把我娘子帶走。那麼多災民,官府哪裡治得過來,到時我娘子可就兇多吉少了。求求二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可瘟疫是會傳染的!”張治怒道,“你這樣做簡直是枉顧他人性命。”
“不會的,不會的。”店家慌張擺手,解釋道,“我已經讓內子單獨住在一間屋子裡,還請了大夫診治,不會傳染別人的。只是那大夫知道我怕被官府發現,獅子大開口,小的實在是逼不得已纔想著趁夜偷二位的銀子,沒想到這就失了手。小的知道錯了,求二位當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千萬別去告官。”
阿妤本就是偷偷趕路,斷沒有折回城裡報官的道理,只是張治那榆木腦袋容不得半點觸犯法紀之事,堅持要秉公處理。
“我可以不去報官,但你必須去自首。”張治堅決說道。
店家不住叩首哀求,張治不爲所動。阿妤拽了拽他的衣袖,低聲道:“閒事莫理,別忘了你是來做什麼的。”
“這豈是閒事!”張治義正言辭,“這小客棧里人來人往,留著一個患病之人萬一將客人傳染了,再把疫情傳開,到時如何收拾?”
此話不無道理,阿妤一時也猶豫了,但是:“你我趕著上路,若是店家不肯自首,你又能如何?”
張治略一思量,此時他確是抽不開身將店家送官,只得道:“那就待把你送到皇陵之後再說。”
阿妤跳回牀邊翻出包袱裡的一點銀兩,又跳著回來交予店家:“在自己的店裡行竊就算不被發現,你這做店家的也脫不了干係,到時入了大獄誰照顧你的妻子。疫病不是尋常大夫能治好的,朝廷將病人集中診治也是爲了他們好,那裡有太醫在,總好過你傾家蕩產找些騙財的郎中。”
店家接過銀子千恩萬謝,一抹眼淚道:“我自然知道太醫醫術好,可是二位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聽一個在我們這兒打尖的客人說,這皇上頒了密旨,疫癥要是治不好就要把所有病人活活燒死。”
“不可能。”阿妤絕不相信他的大皇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皇上愛民如子,怎麼可能草菅人命。”
那店家嘆了一聲,道:“姑娘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世道,魏王反了,朝廷有銀子還不都得放到軍隊裡,哪還顧得上給我們這些窮苦百姓治病。”
“我不信,大皇……”
“宮姑娘!”張治忙打斷了阿妤,又朝那店家道,“你出去吧,我們該休息了。”
店家又向二人道了謝方纔離去,阿妤心裡想著火燒疫民之說一時忘了腳上有傷,腳一落地便疼得簌簌落淚。張治視若無睹,倚在榻上不發一言。
阿妤無心睡眠,坐在椅上喝了杯冰冷的茶水,寒意入心,越發難受。
“你說。”阿妤實在想不出答案,便問外間的張治道,“會不會是我二皇兄故意散播這樣的流言,動搖百姓對大皇兄的擁戴。”
“不會。”張治並不睜眼,仿似說夢話一般,“皇上確實下了那樣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