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霽, 店家親自送二人出門,臨別時仍是千恩萬謝。阿妤心中郁郁,只想著快些回宮找大皇兄問個究竟。
馬車忽深忽淺地行在雪地上, 顛簸不斷, 阿妤打著十二分的小心仍是撞著了傷腳, 鉆心的疼痛一下就趕跑了其他心思。
“你就不能小心些趕馬嗎?”阿妤掀了簾子怒氣沖沖, 張治卻是頭也不回。
“卑職不是馬夫, 趕馬自然差些。”
阿妤摔了簾子退回車里,心想這張治實在有太骨氣,公主的面子都不賣, 有機會定要給他個教訓才行。正這樣想著,馬車又顛了一下, 阿妤氣不打一處來, 一掀車簾卻發現是車輪壞了。
張治下了車想將輪子修好, 但手頭沒有半點工具。阿妤提議道:“反正也不遠了,策馬去吧?!?
“這輪子是有人故意弄壞的?!?
阿妤訝異, 好端端的弄壞他們的車做什么,誰會這樣做?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只見客棧店家領著一幫村民過來,手里都拿著菜刀鋤頭之類。
“快上馬!”張治心知不妙,若僅是劫財大可不必等他們到了這荒山野嶺來。當即揮劍斬斷牽著車的麻繩, 說完話才想起阿妤傷了腳, 只得半扶半扛地把人弄到了馬背上, 自也躍身上馬。
村民們已圍了過來, 張治攥著韁繩尋找突破口, 阿妤想不通他們為何要如此,問道:“店家, 你若是覺得銀子不夠使大可直說,何故如此?”
那店家面上露著幾分愧色,若非逼不得已他也不愿為惡:“昨夜我聽見了二位說的話,想必姑娘就是在皇陵的那位儀和公主吧?都說陛下寵愛公主,要是陛下知道您在我們手里,一定會放過我們可憐的家人了。”
“挾持公主乃是誅九族之罪,你們不怕死嗎?”
阿妤被張治這話氣得不輕,有什么道理就人家一說就認下了,這種情況應該先砌詞狡辯,伺機脫身才對。
“我們的親人全都快被燒死了,我們還怕什么誅九族!”人群中的一個大漢如是喊道。
事已至此不得不想辦法逃命了。
張治猛地策馬,駿馬長嘶一聲,揚蹄突圍。村民胡亂揮擲刀斧傷了馬蹄,馬兒堅持跑了數丈終是不支倒地,張治只得將阿妤馱在背上,倉皇奔走。
村民窮追不舍,張治自知背著阿妤很難跑得過氣勢洶洶的村民,只得遁入叢林借亂木掩蓋行跡。
多年搜捕逃犯的經歷使張治十分清楚什么樣的地方最適合藏身,直待村民走遠才從小丘下出來。
“再往前三里就有皇陵衛兵看守,只要我們能走到那兒就沒事了?!?
“其實他們……”
“其實你要發慈悲也先顧顧自己,再不回皇陵明天皇上接誰回宮?讓黎民百姓知道皇上與公主欺瞞天下人,皇上威嚴何存?”張治沒功夫看她濫發慈悲,無情打斷。
“知道了!”阿妤恨不能踩他一腳,偏偏自己只剩了一只腳,正打算用僅余的一只腳蹦回大道,張治卻攔住了她。
“是這邊?!睆堉沃钢床灰姳M頭的樹林,“走官道天亮也到不了?!?
阿妤看了看自己包得粽子一般的腳,又看了看崎嶇的山路,只怕這三里路也未必能在明日天亮前走完。
張治三步一停,五步一回首,盡量遷就著阿妤的速度,阿妤行了不過半里已累得厲害,倚著樹干揉腿,實在是走不動了。
張治找了個樹枝給她當作拐杖,阿妤拄著樹枝沒走兩步樹枝斷了腳也崴了,這下更是走不了了。
這張治也算多才多藝,跌打正骨竟也通曉,只是下手實在太重,阿妤正要痛呼,張治先捂住了她的嘴。
“別把人招來?!睆堉嗡拿鎻埻瑳]見著別的什么動靜才放下心,“我背你,趕緊走。”
平心而論,張治虎背熊腰,伏在他的背上倒是舒服,只是他橫沖直撞完全不顧及阿妤會否被枝椏刮傷,走了小半里路就將阿妤的發髻勾得散亂,似個女乞丐一般。
“放我下來?!?
張治又往前走了幾步,挑了個地勢低草木密的地方將阿妤放下,道:“你的腳暫且走不得,先在此休息一會再上路。”說罷自尋了個平坦的地方坐下,倚著大樹小憩。
昨日疲于趕路又一夜未眠,今天又遇上了村民圍堵,張治不免疲累,闔著眼不知不覺便入了眠。
阿妤見有了可乘之機,報復心頓起。抓了團雪將手絹捂濕,偷偷挪到了張治邊上擦去了他的畫眉。
“你干什么?”張治睡得不深,警覺性又高,阿妤才擦了一條眉毛他就睜了眼,嚇得她慌忙將手絹藏到身后。
“正想喊你起來呢,走吧?!?
張治不疑有他,走在阿妤前頭。阿妤捂著嘴偷笑,心想好在只擦了一邊,若是兩條眉毛一樣細反倒不易察覺。
入夜時分,灰頭土臉的儀和公主悄悄潛進了皇陵,一番洗漱之后又重新包扎了傷處。
宮女海星端著藥進來,阿妤聞見那又酸又苦的味道皺了皺眉。海星稟道:“公主,這是太醫準備的藥,能防疫病的,公主趁熱喝了吧?!?
一聽疫病二字阿妤眉頭更緊,并不去接那藥碗,只問道:“疫病傳得很厲害嗎?”
“可不是呢,單是皇陵里就有十幾個人發了病,好在及時送走了才沒禍及其他人?!焙P怯謱⑺幫胪八土怂?,“公主還是趁熱喝吧,涼了更苦了。”
阿妤這才接過了溫度適中的湯藥,苦著臉一口氣喝光。海星趕緊奉上了清水供她漱口,又端了話梅過來。阿妤含著話梅才將包子般的臉舒回白饅頭的模樣。
“太醫們還沒有找出治愈疫癥的法子嗎?”
“沒呢,聽說這次的疫情甚是洶涌,剛開始只是一兩個村民患了病,后來幾乎全村人都染上了,和他們接觸過的人也少有幸免的,最嚇人的是那些得病者全都沒活過十天。這以往并沒有見過這樣的疫病,聽說太醫們很是頭痛,方子換了好多次仍是沒辦法控制。”
“那,大皇兄真的打算屠村嗎?”盡管已從張治口中證實了此事,但阿妤仍不愿相信她的大皇兄會做出那樣慘無人道的事情。
海星素來愛打聽,對阿妤又是知無不言:“聽說從疫癥剛開始的時候就有大臣上奏求皇上將患病的人全數燒死,皇上仁慈不愿那么做,結果疫癥愈傳愈廣,底下好些人都在非議呢?!?
如此兩難之境,大皇兄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偏偏又遇上二皇兄叛亂,江山堪虞,為何上天要這樣為難她的大皇兄。父皇執意讓大皇兄繼承大統真的做錯了嗎,若是二皇兄面對如此境地他會怎么做?
“公主別琢磨了,您趕路辛苦早些安歇吧。明日就能回宮了,想必皇上一定很著急想見公主呢?!?
阿妤嗯了一聲,她確實累了。
那邊張治將阿妤平安送回總算是完成了皇命,對著星空長舒一氣,頂著一粗一細的眉毛入宮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