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那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兹缌詈妥W聞領著天縱書院的一眾學子拜了孔子像后,浩浩蕩蕩到了雁棲湖畔,玄黃書院的學子幾乎也是同時到達。
數百個意氣風發的學子立在湖畔,春風拂過,學袍飛揚。
這場三年一度的比試可謂書院界的盛事,幾乎可比肩科考,圍觀者已在湖畔圍了一圈又一圈。兩家書院為了爭奪未來三年的“第一書院”名號費盡了心思,但面上都是一副淡然。
第一場比試便是書法,評判是從翰林院請來的三個大學士,賽場就設在雁棲湖上。
玄黃書院派出的學子是已過而立之年仍無緣黃金榜的朱賀旦。阿妤早已打聽過朱賀旦其人,雖說他文采一般,但多年來醉心書法,有鐵畫銀鉤之譽。若非見識過他的書法,阿妤那日也不會輕易與莊磐立了賭約。
不過阿妤心里甚是矛盾,雖說他賭了莊磐敗陣,但畢竟天縱書院是她和父皇求學的地方,她也是很在乎書院的名聲的。
莊磐和朱賀旦一番客套后分別登上了一艘小舟。這場比賽便是要他們在搖晃的船上寫出《洛神賦》,以一炷香為限。
其他學子皆在岸邊觀戰,阿妤等女學子個矮,全站在前面。只見朱賀旦扎著馬步,小舟稍穩時方下筆寫字,倒也算鎮定自若。而莊磐,筆走龍蛇完全不受小舟的影響。阿妤眼尖,發現莊磐一只手握筆,另一只手卻是把桌子微微抬起,也不知他胳膊酸不酸。
日光照在湖面上,金光燦燦。莊磐一身米黃學袍瀟灑立在水中,頗有些道骨仙風之意。阿妤看了看周遭的幾個女學子微紅的臉頰,暗想這下莊磐怕能和天縱三公子齊名,成為女學子的必爭之夫了。果然,很快就聽身后的女學子開始談論道。
“以前倒沒發現莊公子這般英偉,比公子憑也不差。”
“就是就是,以前光看見三公子鮮衣怒馬的,倒不曾多留意莊公子,現在看來沒準以后能是天縱四公子呢?!庇忠慌畬W子說道。
“可惜莊公子只是知府之子,出身始終不及公子珩他們?!?
路雅聞言微微一哼,道:“知府之子怎的,我可聽說莊公子的文采不遜公子勤,武藝也不輸公子憑。想必將來能給自己掙一份功名,出將入相也未可知。”
阿妤著實沒想到路雅會給莊磐這么高的評價,此前她可是放了狂言說非三公子不嫁的。大抵是早前給三公子送的秋波都石沉大海,這會兒又打起莊磐的主意了。
照阿妤看,莊磐為人輕浮、玩世不恭難堪大任,不過確實有幾分姿色。如此也好,多幾個人喜歡莊磐就少幾個女學子跟她爭云憑了。
阿妤悄悄伸著手指數女學子中有多少人對莊磐目露傾心神情。一、二、三、四……竟足有十二個。阿妤決定其他比賽中也要數數三公子能分別收獲多少芳心。
湖邊風大,香燒得很快,莊磐提前寫完,沖著阿妤挑眉一笑十分囂張。阿妤回了個鬼臉,故意別過頭去看朱賀旦寫字,所幸朱賀旦不負所望趕在香燒完之前寫好。
阿妤偷偷瞥了二人的書法,單論筆法二人各有千秋,莊磐的字流暢瀟灑,朱賀旦的字飽滿端正。不過很顯然一定會是莊磐贏,因為莊磐的書法頗有些她父皇的風骨。
先皇的書法自成一派,雖未必能如顏柳等人般傳世,但在本朝絕對沒人敢說個差字。阿妤腹誹,沒想到言先生看著老道正派,竟然還有這等心機。
果然,幾個翰林學士沒過多久就有了結論,莊磐得勝。
阿妤撇了撇嘴,這下她可要繡絲帕了。
莊磐大搖大擺走過來,阿妤低著頭看著他的黑靴一點點靠近。
“上次釣魚沒分出勝負,這次勝負顯然已分?!鼻f磐囂張說道,見阿妤仍低著頭不言語又走近了一步,“怎么了,是病了還是輸了心情不好?”
阿妤依舊不抬頭,莊磐又進了一步,時機已到。阿妤猛地抬頭,狠狠往莊磐下巴撞去。莊磐疼得捂著下巴說不出話,阿妤叉著腰哈哈大笑,在他緩過勁之前逃之夭夭。莊磐揉著下巴,看著那個在人群里穿梭的水綠色倩影微挑嘴角,這么多年了還用這招,這么多年了竟還會中招。
中午阿妤在平原侯府休息,珍珠坐在一旁做針黹,下人送來一大一小兩口箱子,說是位姓莊的公子送的。
阿妤翻身坐起來,讓珍珠把箱子打開。
小箱子里裝的是裱好的一卷畫和一卷字。畫正是那幅月下飛仙,字則是他早上比賽時所寫的《洛神賦》。
阿妤仔細打量莊磐的書法,雖然市面上仿先皇字體所作的書畫不在少數,不過鮮有人知先皇其實是個左撇子,慣用右手的人很難完全模仿出先皇的字體,唯有阿妤自幼習練左手書法,才能寫出和她父皇一模一樣的字。而莊磐的字雖然也是用右手寫的,但其中的神髓卻與她父皇的相似至極,甚至比阿妤的還像。
看著這一書一畫,阿妤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不過當她看到第二個匣子時就顧不上想其他了。那里面裝著的是一套衣裙和頭面,與畫中仙子的穿戴一模一樣。
阿妤迫不及待換上了那身衣裙,除了腰身略寬外,衣服很合身,連繡花鞋的尺寸也正好合適。阿妤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又轉了幾個圈,又把頭面往腦袋上比了比,鵝黃與靛藍配色的衣裳很襯自己的膚色,南海珍珠做的頭面不論光澤還是做工都是一流。
不過這身行頭實在夸張了些,也就只能在屋里過過癮,若要穿出門去怕會被當剛從戲臺子上跑下來的瘋子。
過夠了癮,阿妤又換回那身平凡無奇的學袍往西郊和風亭去,下午便是孔仲旗與玄黃書院的葉弘比試畫藝了。
畫藝比賽不光要比畫功,還要比調色。評判只給了紅黃藍白四色顏料,要二人自行調色,所出的題目則是百鳥朝凰。以一個時辰為限,既要畫得好,還要畫得多。
孔仲旗為人雖不討人喜歡,但畫功卻是真的好,用色也很有一套,眨眼功夫就調出了三十余種顏色,阿妤目不轉睛仍沒看清他是如何調出那些顏色的。再看他下筆,簡直如有神助,不一會便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凰鳥。
作畫一個時辰不僅考驗畫藝更考驗耐力,阿妤站著看都覺得累,那個葉弘更是頻頻擦汗,不時停筆晃晃胳膊揉揉手。而孔仲旗,反倒越畫越興奮,整整一個時辰不曾停過。
“沒想到孔仲旗平素看著弱不禁風,作起畫來倒挺瀟灑的。”李香茹搭著阿妤的肩膀說道。
“你不是對他動心思了吧?”阿妤帶著幾分僥幸低聲問道,若是李香茹移情別戀,自己就少了一個敵人了。
“才不是呢?!崩钕闳銏远ㄕf道,“孔仲旗怎么能比得上云大哥,我只是夸他的畫好?!?
“確實畫的不錯?!卑㈡ルy得能和李香茹有一致的看法,不過這確是事實。所謂百鳥朝凰雖不必真的畫出一百只鳥來,但數目也是判定勝負的標準之一??字倨飚嫷镍B比葉弘的多得多,而且品種各異,傳神生動。當中最出色的自然是那只凰,艷麗多彩,姿態高傲。加之整幅畫的布局合理,花團錦簇又錯落有致濃淡得宜,堪稱上品。
如此缺乏懸念的比賽阿妤反而興味索然,中午顧著試衣服沒休息,如今不免有些困倦,想到今夜還約了杜珩下棋便喚了馬車回侯府去了。
話說杜珩和阿妤雖說是師徒之名,其實就是棋友,每每對弈阿妤輸多贏少,倒也獲益良多。而且阿妤很喜歡聽杜珩講自己游歷名山大川時的所見所聞,比那些寫在紙上的游記有趣多了。不過這次杜珩可不是來講故事的,明日的棋賽就該他出場了。
以杜珩的棋藝是不至于臨時抱佛腳的,只是日前翻棋譜的時候看到了一局殘局,杜珩是個棋癡,解不開殘局就難免明日應戰時心有旁騖。
“近些日子每每邀你對弈你都不得空,在忙什么呢?”阿妤有些抱怨,沒了杜珩這個棋友她就只能去找莊磐玩,莊磐又總欺負自己。
“一些瑣事罷了?!倍喷衤渥樱瑔柕?,“你看走這一步如何?”
“似乎有些生機。”阿妤探頭鉆研棋局,卻沒如杜珩料想的那樣不再追問,“什么瑣事?”
杜珩支支吾吾,素來磊落的公子珩實在不是撒謊的料子。阿妤迅速掃了一眼杜珩的神情,繼續佯裝思索殘局。讓杜珩難以啟齒的是公事還是私事,會不會和二皇兄有關系?
杜珩想不出借口,反倒想通了棋局,一顆白子落下棋局豁然開朗。
“真是柳暗花明了?!卑㈡ヅ氖值溃肮隅窆幻惶搨?,所以到底是什么瑣事?”
杜珩對阿妤這契而不舍的精神很是欽佩,但用在此處還是不必了:“想了這么久有些頭疼,在下還是先告辭了?!?
阿妤饒有深意地望著公子珩的背影,不知他是不是又要去處理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