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凜捧著那因著西夏字的紙, 細細瞧了十來遍才敢下結論:“這應當是個名字,叫張約?!?
云憑見李凜眉頭緊湊似有困惑,又問道:“你對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少將軍還記不記得, 當年咱們和西夏打的那場仗, 那個西夏軍師就是這個名字。末將沒記錯的話, 當初被咱們截下的那封密函, 上頭的印章和這個一模一樣。可是……”李凜欲言又止, 反反覆覆看著那紙上的字。
“末將隱約記得,這張約吃了敗仗之后就按著軍法處死了。”
阿妤聞言忽絕頸后吹過了一陣陰風,手指也發了涼。
李凜自知失言, 忙又道:“可能末將記茬了,這年紀一大……”
“那一役西夏慘敗, 軍師定然沒有活命的道理?!痹茟{道, “興許是他的親友留了這印章作個念想, 到書院也許是沖我來的。”
莊府內,莊磐一面洗著手一面聽胡管家回話。
“這張約一家子都是吃軍師這行飯的, 當初西夏太子很是器重張約,直到幾年前吃了云家那場敗仗,張約按軍法處置了,便輪到他弟弟張繼冒頭?!?
如此說來張繼該感謝云家給了他出頭之日才是,若然這印章真是他落下的, 那他潛進書院應該不會是為了報殺兄之仇。不為云憑, 那是為誰?自己?阿妤?只怪這天縱書院太過藏龍臥虎, 一時之間實在難下定論。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必須比阿妤他們早一步找到這個細作, 否則若是此人知曉自己的身份, 讓阿妤他們審出來可就不妙了。
“找個不相干的人去書院逛逛。”
“是。”
深夜,寂靜的天縱書院里暗藏了多名侍衛, 一市井流氓翻墻而入,在書院里四下搜尋。兩個黑衣侍衛從天而降,不消片刻便將人治住,帶到了平原侯府內。
阿妤徹夜難眠等著審訊結果,得知那人只是收了錢財去充當幌子時更是心緒不寧。如此看來那西夏細作極有可能已知道自己行跡敗露,要抓到他便更難了。
哪知她的暗衛才把流氓抓走,真正的張繼便現了身,被莊磐的手下逮了個正著。
“同窗多時今日你我才算真正認識。”莊磐吹著茶氣,眼尾掃了掃那化名鄭鑫的張繼。
“我也沒想到大名府府尹的兒子會是遼國王子?!睆埨^不卑不亢,“大遼與我西夏交好,想必王子不會為難在下吧?!?
莊磐合上杯蓋,熱氣驟然消失:“既然西夏是我大遼的友邦,又為何派遣你來找我?”
“王子誤會了,在下不是來尋王子的?!?
“你若不是來尋我,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張繼一時想不出說詞,這一猶豫也便成了默認。
莊磐重新捧起茶盞,悠悠問道:“說吧,找我做什么?!?
張繼緘默不語,胡管家上前便往他心口踹了一腳,吼道:“老實點兒,問你話就說!”
張繼吐了一口鮮血,依舊不說話。
“既然不肯開口,我這兒也不平白養人,拉出去宰了,順便把他一家老小都送上路,免了后患?!?
張繼既當了細作自是把性命置之度外了,但妻兒的命卻不能不顧。
“我奉命查實王子混入書院一事,借機行刺,好讓貴國興兵助我西夏一臂之力。”
莊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還真挺老實的,要殺我還敢告訴我,如此我可怎么放你回去?”
“王子想殺便殺吧,只求放過我的妻兒?!睆埨^把眼一閉,一副慷慨就義之態。
“帶出去?!鼻f磐喝罷茶水,輕輕一嘆呵出一道熱氣,明明是同窗卻偏偏分屬不同的陣營,今日他容不得張繼,不知他朝阿妤知曉自己的身份時又會如何。
天縱書院突然少了個學子,先生們自然是要報官的,官府追查之下在張繼家中發現許多西夏之物,便當張繼是潛回了西夏,草草結案。
書院出了西夏細作,少不得有人要猜測張繼為何潛入書院,各式曲折離奇的流言堪比戲文,當中傳得最熱鬧的說法便是說張繼是來策反孔如令的。畢竟書院之中孔如令是最有份量的,帝王之師德高望重,桃李滿門一呼百應,說細作為他而來倒也合理。
眾人只把這事兒當作了茶余飯后的談資,孔如令這個當事人卻是急成了熱鍋螞蟻,顫顫巍巍尋了阿妤澄清,生怕被當反賊逮了。
阿妤當然知道孔如令無辜,這話本就是她傳出去的。近來大皇兄得了密報,稱二皇兄在封地屯兵千萬,興兵造反之日似已不遠,阿妤這才不得不來擾擾孔如令的清靜。
“草民讀圣賢書……”
“先生若是目不識丁,大抵也沒人會懷疑先生與西夏有牽連了?!卑㈡娧b冷臉,其實心里早已在偷笑。
可憐孔如令嚇得少了半縷魂兒,想了多日的說辭就這么被打斷,一時不知該從何處繼續說起。
兩人就這么僵了許久,直到阿妤良心發現給孔如令看了座,孔如令定了定神,重新說道:“草民深受皇恩,自當傾盡畢生所學為陛下培育英才,定然,定然不會做出那些通番賣國,有辱斯文之事。”
孔如令提心吊膽說完了一串話,阿妤卻只是云淡風輕地嗯了一聲,自顧自對著日光檢查指甲,過了許久才眨著銜著金光的長睫問道:“說完了?”
孔如令砸吧砸吧嘴,尋思了一會兒又補充道:“這個,草民祖祖輩輩都是漢人,草民絕對不會做出傷害百姓的事情。”
“是嗎?”阿妤眼眸驟地一亮,“我怎么記得當初孔先生曾為了儲君人選與我父皇爭執過,還說什么立二皇兄為儲才是利國利民造福百姓,如此說來,在孔先生眼中勾結西夏幫我二皇兄謀反篡位也是為了天下福祉?”
一聽牽扯到魏王,孔如令砰地跪下。當初他確實極力擁護魏王,那樣一番話置之今日絕對是大逆不道之罪。
“孔先生起來說話吧?!卑㈡ゴ蛩愣魍⑹謬樛炅司驮撜f說軟話,“先生是我父皇的老師,千心大娘待我又好,于情,阿妤并不想為難你,只是想勸先生迷途知返,趁早收手?!?
孔如令仍舊跪著,顫顫巍巍說道:“草民雖曾黨附魏王,但自從辭官之后草民已安心傳道授課做一個鄉野先生,再不曾與朝堂牽扯,更不曾圖謀不軌挑起戰禍?!?
照阿妤對孔如令的了解,這番話情真意切不似撒謊,便走過去親手扶他起身,道:“不是我不信先生,只是如今我二皇兄蠢蠢欲動,先生憂國憂民,當知戰亂一起受苦的便是萬千黎民,事關重大,阿妤不得不替大皇兄多幾分小心?!?
“公主所言甚是,甚是。”孔如令拱著手,打著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說錯了話。
阿妤扶他坐好,自又在旁坐下,長長一嘆,道:“當初阿妤雖然年紀尚小,但也知道朝中不少大員都是支持我二皇兄的,父皇費盡心思為大皇兄鋪平了路,可是二皇兄仍不死心,那些黨附的大臣也總與大皇兄對著干,好好的朝堂鬧得四分五裂,西夏人怎么可能不趁虛而入,牽扯上先生也實在是無妄之災?!?
孔如令也跟著嘆了氣:“那些擁護魏王之人不少都是出自草民門下,當年草民心高氣傲,總覺得天下之主非才智過人不可,是以誤導門下學子,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說起來草民真是愧對先皇恩德。”
“既然先生已遠離了朝局,如今朝堂上的風波也不是先生攪起,父皇又怎會怪你。要怪也怪我二皇兄,執念太深,也不知他朝二皇兄揮筆而來,會有多少無辜百姓枉受連累。我公孫家的家事禍害了黎民百姓,這才是父皇最不愿看見的?!?
孔如令隱隱約約明白了阿妤的意思,又再跪了下去,拱手正色道:“草民立刻修書一封,規勸魏王迷途知返?!?